中国木版年画的文化史渊源

    诞生于北宋的中国木版年画，从北南宋、元、明、清、到新中国，几经繁荣与毁灭，却如大地上的野草，以极旺盛的生命力而“春风吹又生”。正是中华大地厚重的文化积淀和旺盛的生长发展能力给予了它再生与繁荣的能量。

    一、中国木版年画成长的社会土壤

    在这千年的历史变迁中，其生存环境和文化渊源都深刻地影响着中国木版年画的艺术发展。中国木版年画先后经历的五个成长时代是：北宋时代、宋金时代、元代、明代、清代。尽管每次朝代变迁都不同程度上对中国木版年画产生过毁灭性的破坏，留下深远的影响，但每一次都能使其在更大范围、更高层次上获得新生。

    北宋统一，中国结束了历史上第三次民族大融合的列国时代。社会安定，经济发展，特别是手工业和商业的空前繁荣，并且发展了海上国际贸易，促进了大型城市的发展，宋都汴京成为当时世界上唯一的人口超百万的大都市。皇家文化、贵族文化、官绅文化、文士文化、市井文化等，汇聚东京，相互影响，创造了一个空前繁荣的都市文化环境。中国木版年画就是在这样的文化环境中诞生。

    北宋被金朝征服后，宋王室南逃，最后在临安(杭州)重建王朝，形成宋金对峙的朝代。这次社会变迁，第一次将中国木版年画的发展分为南北两个中心。在偏安杭州的南宋，在继承北宋木版年画传统基础上，加入江南文化元素，围绕着杭州书籍印刷中心而形成了具有南宋木版年画风格的产地中心。在金朝统治的北方，木版年画直接继承了北宋传统，同时在北方城市衰落的背景下更多地面向乡村农家，因而围绕着山西平阳印刷中心而形成北方风格的产地中心。

    可是，元代之变使中国文化史陷入长达百年的大动荡时期。自蒙宋联合灭金(1234年)而进入宋元战争，直到元朝被明朝所灭(1368年)，前后134年中有62年是在战乱中度过。长年战乱，经济衰落，人口锐减，加之元朝统治阶级的毁农兴牧、民族压迫、官营专卖和频繁变更钞法的货币和高利贷盛行，使元朝的民间经济和百姓生活都遭到毁灭性的打击和破坏。木版年画作为一个民间手工行业和百姓文化生活的主要内容，便处于发展的低潮。

    明代是中国文化史上第三次重建汉族文化正统的时期。1368年朱明王朝建立，将前朝多民族文化的大融合重新纳入中国正统的汉文化主体系之中。明朝的社会和平稳定，为中国社会经济、政治、文化创造了良好的社会环境，从而进入中国文化史上继春秋战国和唐宋之后的第三个高峰时代。中国木版年画也由此被推向艺术发展的新时代。

    清代是中国历史上最后一次经历的民族大融合时期。明末，满清入关，直至平定三藩之乱，数十年战火，使盛产年画的开封朱仙镇、临汾、苏州、扬州、成都、绵竹等产地均遭到毁灭性破坏，那些历史悠久的门神、历画、纸马、年画的画版和作品都几乎荡然无存。今天所能见到的明代以前古版珍品，一部分是明宫大内劫余之物，一部分只是各产地幸存的残本了。所幸自康熙雍正时期，清为缓和在文化上切实推行汉化，从而使全国的文学艺术获得了可贵的恢复和发展。到乾隆时期，年画艺术的发展也随着整个社会文化的繁荣而达到黄金时代。

    二、中国木版年画发育的文化养分

    朝代变迁给予了木版年画成长的社会土壤，而各代的文化成果则为其提供了丰富的养分。

    两宋时代是中国文化史辉煌的巅峰时代，在文学艺术方面是中国文化史上的第三个高峰。在这个时期，宋代词赋与唐诗齐名，而文史论著远高于汉唐，可与春秋战国时代媲美。苏轼父子、司马光、朱熹、陆游等一大批文学巨匠如山岳般屹立于中国文学史中。与正统文学相映成趣的是，两宋时代伴随着市井文化而发展起来的传奇裨史和说书话本，不仅奠定了后世元明杂剧和明清小说的基础，而且为各种民间艺术提供了取之不竭的题材。两宋艺术在绘画和工艺美术方面则超越了唐代而达到空前的高峰。宋代的绘画发展全面，特别是山水画、花鸟画、风俗画、历史画等，都达到了新的境界。画院画、文人画、山野画各派齐发，并诞生了徽宗时代的绘画学院，将中国古代艺术教育推上最高水平。两宋工艺美术较以往任何时代都成就显赫，最主要的有六大成就：宋瓷、砖雕、刺绣、雕漆、献礼图案和年画。这些成就都反映出两宋绘画艺术专业化技艺的深度和广度发展。

   元朝时代与政治、经济的衰落形成鲜明对照的是文化领域的戏剧高峰突起。戏曲杂剧和小说传奇硕果累累，社会上刊印发行的剧本、小说几乎都附有木刻插图，带动中国古代版画艺术达到顶峰。在动荡不定的异族统治社会中，大批儒士文人流落社会底层，他们创作了大量反映当时社会现实生活的杂剧，如《窦娥冤》、《汉宫秋》、《西厢记》等，无论在当时还是在后世都广泛流传，影响深远。其中许多剧情故事都成为木版年画的题材。元代赵孟頫“元代四家”①就活动于苏州一带，明代唐寅“吴门四家”②和董其昌“华亭九友”③先后生活创作于苏州一带，他们的字画文章享誉江南，影响广泛。至清代，江南文人画已在画院普及，深刻地影响着木版年画的发展。

    自明永乐迁都北京后，两京都设有国子监，所以刻版刷印的文化活动渐渐形成了以南北两京为中心。南方以南京、苏州、福建建安、安徽徽州为主，北方以北京为主。后发展到山东聊城。正是由于江南刷印木刻版画的繁盛，带动了木刻年画发展，明代文学不仅继承了元代杂剧，更将说书话本发展成为小说，并诞生了一代宏篇巨著：《三国演义》、《水浒传》、《西游记》，深深影响了其后几百年间的中国文化。明代绘画秉承了宋元传统，文人画直接赵孟頫等元代四家，相继在江南苏州一带成就了唐寅“吴门四家”和董其昌“华亭九友”两大画派，盛行于世，波及清代画坛300年。

    清朝时代无论文学还是艺术，都秉承了明代的传统，并有发扬光大。在绘画上，画院派文人画统治着全国画坛，正统画家云集北京、天津、金陵、苏州等中心城市，仅苏州就有画家876人(《吴门画史》)。不过，与苏州同为江南大商业城市的扬州，却在绘画上异军突起，以“扬州八怪”著称于世的一批革新画家，一扫画院派的保守风气，以个性鲜明的怪异画风傲立于世，这使扬州成为非正统派画家的中心，据《扬州画苑录》一书统计，当时扬州的画家也达559名。如此庞大的画家群，直接促进了年画艺术的提高。

    值得一提的是，在中国木版年画成长的历史中，还经历了三个与海外文化亲密接触的时代。第一个是元朝时代，全面引入西亚教文化和西欧天主教文化；第二个是明末，西欧殖民商人、传教士来华交流，江南城镇按西洋图样加工生产瓷器、丝绸、雕漆等出口产品；第三个是清康乾盛世，西欧传教士、使者、商人来华交流，全国各主要商业城市和北京按西洋图样加工生产各类出口工艺品。在这三个时代的文化交流中，都不同程度地吸收了海外文化的因素，丰富了中国文化的内容。特别是乾隆时代，在西洋画法的影响下，苏州、京津等大城市产地的年画都引入了西画技法，给传统年画赋予了新的造型和风格。

    自戏剧和小说文学艺术的诞生后，极大地丰富了年画创作题材。而自清康熙朝严禁淫词小说后，又给木版年画发展提供了一个很好的契机，连环年画随之大行其道，以至出现戏剧、小说原著题材的全本全图故事年画。几乎同时，在北方出现曲艺，在南方出现江南小调等大众文化艺术。曲艺和小调的唱词曲本，更广泛地丰富了年画题材，大量图文并茂的故事年画充满了市场，使木版年画达到繁荣的顶点。

注释：①元代中后期，黄公望、王蒙、吴镇、倪瓒四位画家的出现，使得中国山水画风又为一变，因四人贡献很大，被称为“元季四大家”。

②明代中期，苏州逐渐成为江南富庶的大都市。经济的发达促进了文化的繁荣，一时人文荟萃，名家辈出，他们继承和发展了崇尚笔墨意趣和“士气”、“逸格”的元人绘画传统，其间以沈周、文徵明、唐寅、仇英最负盛名，画史称为吴门四家。

③明万历年间，吴门派山水画已成尾声。董其昌倡议重整文人画派旗鼓。一时有所谓画中九友：董其昌，程嘉燧，李流芳，王时敏，王鉴，邵弥，卞文瑜，杨文骢，张学曾，虽然不是董氏嫡派，但大都受其影响，支流蕃衍，几乎垄断了当时整个的画坛。号称董氏的华亭九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