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直很喜欢《红楼梦》中的人物,觉得每个人物都有可供圈点之处。因此,说到红楼人物,薛宝钗是个始终绕不过去的存在,尤其对于想用褒贬来评价人物的我们而言。关于薛宝钗,前人已经说了千言万语,以后也许还会再说上万语千言。对于我而言,我只想结合自己的阅读史来谈谈自己心中宝钗的变化。
初读《红楼梦》时,由于受到以前阶级斗争的理论的影响,心中老想找宝钗不好的证据,结果发现,其实自己也找不到多少可以恨起宝钗来的理由,因为宝钗实在说不上是个坏人,真像个大姐姐。当然真想要找宝钗的不好之处,还是有很多的,比如翠亭扑蝶、嫁祸黛玉,金钏投井和柳湘莲出家后她的冷漠反应,黛玉去世后她用计激宝玉、力求使宝玉快点遗忘黛玉,所以,初读红楼,宝钗就是这样一个有心计而又不令人讨厌的形象。
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觉得宝钗是一个很好的大姐姐形象,对人和善、知道的事多、也乐于助人。例如,黛玉在行酒令时说了《牡丹亭》、《西厢记》上的句子,她在背后善意指出并主动坦白自己也曾经读过;送冰糖燕窝给黛玉治病;帮助湘云操办螃蟹宴;帮助协理大观园时,以小惠全大体;每次写诗也有佳作,可是她都像;惜春画大观园,她积极出谋划策,显示自己的出色才能……从这些事上,我看到了一个能干的宝钗、知心的宝钗、有主见的宝钗,在她身上我看到的生活的光明和积极向上,看到了“好风频借力、送我上青云”的豪气,而且我也在生活中不少人身上也看到宝钗的影子,也好象明白了宝钗的魅力所在。
终于有一天,在我已经不再是青涩少年的时候,当我再次拿起《红楼梦》,读“可怜停机德”、“金簪雪里埋” 、“淡极始知花更艳”、“任是无情也动人”等语句时,我觉得自己终于有点明白曹公把宝钗放入薄命册中的原因了,也开始明白了宝钗的悲与苦了。的确,宝钗是一个众人看来都各方面非常得体的女孩子,有她在带给别人的似乎都是快乐,她与环境总是那么协调,贾府那么多人都喜欢她、欣赏她,可是她就像自己居住的蘅芜芫一样,那么的素净、“雪洞一般”。她很美,却始终没有真正展现过自己的青春魅力,她诗才好,也没主动写过诗;她也会不开心,但却从不会在公开场合对别人发火;她在做每件事时,都很妥帖,都符合规范,从没有有过什么不妥之处,只是,这些事情上却看不到她自己的喜怒哀乐,看不到她自己的高兴和不高兴!她是成熟的、得体的、对最亲近的人很好,对不亲近但有用的人(如赵姨娘等)也得体,她说话做事都能考虑到长辈、平辈、仆人的感受,赢得别人的信服,可是唯独没有自己的个性!她喜欢宝玉,但她更希望宝玉能立一番事业;她把自己的青春、个性统统磨平,成了一个标标准准的大家闺秀。
按理说,宝钗这样聪明、得体又合乎社会规范,她应该可以很好的归宿,可是她又是薄命的,无论现行的120回本还是脂胭斋的评语,宝钗都没能得到她想要的生活。这是社会和时代的悲剧,更是人生的悲剧。因为每一个时代、每一个组织都有自己的规范,人固然要适应社会才能生存,可是人作为人的高贵之处恰恰在于人的丰富的个性,为了眼前看得到利益而放弃属于自己的丰富性是没有必要的。
“君子不器”,人不可以像器物那样存在着。所以,从这个意义上看,黛玉比宝钗更幸福,因为黛玉活得精彩而有个性,当然从社会的角度来看,更需要宝钗这样的女子。事实上,在我看来,如果在今天这样的时代里,宝钗这样的人却也是比比皆是的,只是希望这样的悲剧可以少一些。
再读《红楼梦》时,这种感想就更深了,眼球也就和薛宝钗等人无缘,反而是那个被曹雪芹紊乱而章的秦可卿姐姐,一而再、再而三的让我注目流连,浮想连翩。红楼里的秦可卿是个孤女,被秦家收养,后来嫁与宁府长孙贾蓉成了东府的少大奶奶。死时年龄不祥,应该很年轻,因为其老公贾蓉当时也才二十岁。以这段简历来看,她是一个薄命女子。就是在曹的笔墨里,一百二十回的红楼大舞台上,只到第十六回她就谢幕退场了。但偏偏就是这个袅娜纤巧,行事又温柔和平的可人儿,深深吸引了我,乃至我现在看红楼总是读完了十六回后则兴趣索然! 要说呢,秦可卿绝对美女一个。而且那种美,比起黛玉是多了一些柔情,比起宝钗,又长了几分灵秀;王熙凤固然精明得紧,却还少了蓉少奶奶的深远;在秦氏的那间神仙也住得的卧室里,美尼妙玉的冰清玉洁充其数就是一番为人的刻薄。就是那个百世流芳、引无数妹妹竟折腰的大观园男主儿,也不过是秦可卿一个浅浅的微笑:“宝玉,才多大的孩子”,每每听到秦姐姐这句话,我就热泪盈盈,佩服死了。
美的女人,总少不了雅致连连的底蘊,少不了宁静馨馨的气质。秦姐姐的宁静,兴许是一种人生如愿的满足,又或许,平添了那种历经电闪雷击后的沉寂,真真切切的就是一个成熟女子的千种风情。这样的性感女人,在男人眼里或许是尤物一个。想想风姐儿那等利害的角色,还有一个异想天开的贾瑞对其蠢蠢欲动,这个平日说笑自如的美女秦氏,就不知成了几多男人白日梦里的意淫对象了。以现在人们的红楼觉悟来看,秦可卿的形象是曹雪芹的头号败笔。缓缓细阅红楼吧,在你品味那些妙语诗篇之余,你会发现一个极不和谐的音符: “情天情海幻情身,情既相逢必主淫。漫言不肖皆荣出,造衅开端实在宁。”曾有伟人极为关注过这段七言小诗,并意味深长地指出,红楼宁荣两府的陨落,始于秦可卿的。这诗放在警幻仙境里,说的是秦可卿的命,可这诗是曹雪芹的手笔吗?读之再读再再读,从韵律、境界再到故事的前引、后续,这诗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一幅绘画,明明画的是女儿国全景,角落里却是醒目一处的男厕所。把红楼梦从第五到第十三回读了个烂熟,把所有触及秦可卿的字用放大镜端详再三,除了那副美人上吊图和这首厕所诗,根本就没有半点秦可卿姐姐和“淫”字沾边的真凭实据,更哪有什么乱伦爬灰、畏罪自尽的蜘蛛马印呢?冤案,实实在在是落在这个美丽女人头上的一桩千载冤案。秦姐姐是什么为人?她可是“太上皇”贾老太太心目里“重孙媳中第一个得意之人”哦;那威镇红楼内外的王熙风,可以对秦的婆婆尤氏二姐显而易见的不霄一顾,却唯独对这个辈份为侄媳妇的秦可卿形同死党,情如知己。婆婆尤氏又怎说的。“这么个模样儿,这么个性情的人儿,打着灯笼也没地方找去。”如果这几个礼义天下第一的老家伙、权贵人物还不够意思的话,那么,看一看秦姐姐死时的情景:长辈的悯惜她素日的孝顺,平辈的思念她的和睦亲密,下辈的缅怀她的慈爱,就连那打工的老小仆从,也感恩于她的怜贫惜贱慈老爱幼,莫不悲嚎痛哭。更有那,丫鬟瑞珠触柱自尽以殉主子、宝珠甘心愿为义女,誓任摔丧驾灵之任。虽说古人有些迂腐,可要我看呐,做女人的风光,也莫过于秦姐姐了。这样一个女人,怎么可能与那些肮脏的乱伦淫秽有关连呢?可偏偏曹雪芹这混帐男人就是如此这般莫须有的描上那幅画,写上那首诗。更有现代的一帮狗屁编导,还自以为是的将秦可卿自尽的场面搬上荧屏!一百二十回的原著里,就有风姐与尤氏商量着为重病的秦可卿准备后事的情节,凭那寥寥两三行字,悬梁自尽之说就站不住脚的。那些电视编导们为何心里只一个“淫”字,耳朵里只听着酒鬼焦大的那句“爬灰”受用?什么动机?不明。美丽的女人,男人是喜爱的,而到了像秦姐姐这样四方得意、八面华彩、为人媳妇比其儿子还强十倍的美丽女人,况且是那种得不到的美丽女人,在某种男人的心里只怕就有些那个了吧。嘿嘿,那贾蓉是什么王八蛋?那葡萄咱没尝过,难道就没被虫子咬过吗?而若是真的要往这种智商、情商比己略胜几筹的丽人抹黑脸,恐怕也就只有那个“情天情海”了,怎么读就可以怎么想,活学活用。呜呼,秦姐姐冤枉呀!宝玉是纯情的,听闻秦姐姐的噩耗,当场吐血,可谓真切的痛;贾珍是算不上什么干净东西了,却是个“恨不能代秦氏之死”的撕心裂肺,如果他真的曾对秦姐姐有所企图,那么,他的悲切,恰恰就是那种得不到而失之永远的痛。
仔细的研究一下《红楼梦》前十六回吧,不难发现的是:若是将美女自悬图和那小诗这小小的几笔删掉,前后情节就连贯流畅了。在红楼梦的早期版本里,的确是有专门篇节写过秦的不雅故事的,可是后来那一节没了,成为写作史上迷雾蒙蒙的悬案。曹雪芹对秦可卿的初衷如何,因何而写,后来为何而删,不得而知。为学术研究追寻其思路或许必要,但留给后人的,毕竟就是这样一处明显的败笔。也许:秦可卿,本来就是《红楼梦》里重中之重的人物,可惜作者迷失了自己吧?如果今天他能再重读一下自己笔下的这个秦姐姐,只怕也是心痛。永远的心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