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念母校北京一零一中建校七十周年
2004届初中、2007届高三12班
在圆明园里上中学,至少对于我来说是有这么一种宿命感的。
我在上大学之前的生活圈离这座古园不远。十二年的中小学生活就在古老的
海淀镇上,在她废弃的身躯周边兜圈子。似乎冥冥之中,命运让我在自己生命最充满光泽的岁月里用心灵静静地与这个已经苍老的远年记忆进行对话。在那时我已知道,自己的生命轨迹中将会永远鸣响着一种声音,一种来自这古园深处的轻声呼唤。
上面的这段抒情事出有因,可能在北京的其他与我年龄相仿的孩子们很少会
对这样的地方产生某种悠远的情愫。我在二零零一年秋考入位于圆明园遗址公园
旁的北京一零一中学,一个十三岁的孩子在当时可能无法料到他在这儿一待就是
六年。
浓荫蔽日的道路,荷花盛开的池塘,还有曲折的小径,不知名的野花。在偌
大的校园里,我所感受到的更多的是一种古雅的情趣和恍若隔世的美感。正因为是在圆明园,所以墙外现代社会的喧嚣被悄无声息的屏蔽掉了,留给这群孩子们的是一个通往遥远时代的真实架构。就像史铁生先生早年在地坛的那一番经历一样,校园里流动着的年轻生命们也在不经意间捕捉到了一些历史的讯息。在福海畔看秋日的夕阳,四周围岸边层林尽染,远处的西山在澄净的蓝天下显得十分立
体而真切。这样的画面是时常伴随着我放学后的时光的,每当坐在长椅上放眼望去的时候,我似乎总能感受到某种更高境界的洒脱与恒久。
记得每年一到十月中旬的时候,学校的正门上就会悬挂起圆明园罹难周年纪
念的横幅。所有经过这里的师生都会看见,也都会伴随着内心一沉。这样无声的教育与提醒是如此的自然,因为这群人的生命经历已经纳入到了这座饱经沧桑的
园林的呼吸当中,举手投足都显出某种大气与凝重。
圆明园给了我和我的同窗们以很多探索与考察的空间。谈论这座园林的前世今生和她的种种传说似乎就是我们日常学习生活中的一部分,我曾经和我的同学们对照着《乾隆朝圆明园盛世全景图》和谷歌卫星地图仔细地查访了位于母校校
园内的圆明园遗址。这块地区位于绮春园(万春园)西南角,母校的三分之二区
域与当时的园区重合。在二零零三年校园翻修整治时,我有幸实地调研了位于校区内的三处圆明园宫殿遗址的现状,它们分别是含晖楼(今北京一零一中学教师办公大楼)、清夏堂(今学生宿舍二楼)和福缘门(今小北楼和温室大棚一带)。这些建筑虽已难觅踪迹,但其周围的水系和山石布局还可依稀看出当年一代名园
昌盛之时的气派。
此外,我也利用课余时间走访了位于福海四周的几处重要宫殿建筑遗址。如别有洞天、广育宫、接秀山房、方壶胜境等。这些残存的遗址在现今的空间架构中多
了几分静谧,更显得充满深意,引人发怀古之幽思。
我想,世界上极少有像这样一代代少年们集体性地在集人类文化艺术之大成的文
明遗存上吐故纳新的实践与创举。它的影响是难以估量和极其深远的。我至今依然要不断默默感谢这座曾经的万园之园所给予我的受用一生的人文情怀和文化
良知,这些东西往往是当前社会亟待解决的一个难题和急需的一种素养。
圆明园的历史功用和价值已经拓展到了一个新的高度。她为遍布世界的中华后人建立起了一个遥远而真切的坐标,使得远离他那个时代背景的中国人一看到她或
听见她的名就要眼泪汪汪,反躬自省。她早已不再是当年那个充满哀怨的凄凉背影,一种无形的力量正在那里升腾远播。
美景之美,在其忧伤。这是阿麦特·拉西姆的感慨,用在此处再合适不过。已获
诺贝尔文学奖的土耳其著名作家奥尔罕·帕默克曾生动地形容自己和他的那一代
人在面对伊斯坦布尔这座东西方文化交融的城市时所表露出的集体“呼愁”感。
不是对那些翔实的史实去悲叹与纠缠,而是在民族的性格与文化身份上深深地烙
印下某种难以名状的危机感和沉甸甸的文化使命和责任。我想,他们也是适合圆明园和我们这一代中国人的。
中学毕业后多少次乘车经过圆明园南墙外的那条安静的街道时,我都会不由自主地抬眼向里张望。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目的,我似乎只是像曾经在这里生活了六年
的时光做一次心中的巡礼,也似乎是向与这座古园的某种默契和缘分做一翻揖拜
和感恩。彼此轻轻问候,互道珍重,短短三分钟的时间却恍若隔世,仿佛一瞬间,深藏在园中的那些原先不曾来得及告知后人的远年讯息悄然之中流入心间。
回想十五年前的初秋,我踏进母校校园的那一刻,至今历历在目。一所仿佛把一切建筑和环境以及氛围都停留在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的学校对于已经进入二十一
世纪的孩子们来说却是相当新奇和奇妙的感受。那个砖混结构的老主楼、湖畔的平房教师办公室、蛙声遍池的荷塘以及扬土的操场,简单朴素的男女生宿舍,都像老电影里的场景一样,让我们这些幼小的生命直接触碰到久远深刻的历史。
我的二姨于1957年至1960年就读于母校的初中,我觉得这些建筑里一定有她的痕迹,有她曾看到过的景致。我觉得,这种不变的景致最能勾连起、培养出不同
世代人们的共同心理与感知,从而形成最牢固和深情的纽带与集体记忆。那是我们内心深处最温暖的底色。
初一的时候我参加了很多学校的社团,一边在金帆交响乐团里拉着柴可夫斯基、
亨德尔的作品出神;一边又在现在已是初中教学楼的生物小组的“田地和大棚”
里栽培西红柿、培育金针菇。圆明园的福海是我们的真正的操场,冬春季的环湖长跑比赛是我至今回到圆明园时依然留恋和充满回忆的行走路线。那个时候校园里有蛇,胆大的男生总会在校园的草丛里逮住零星的这个生灵,去做城里的孩子们早已失去的田园般的亲近自然的生活。
初二的时候赶上非典,全校停课。那时,温爷爷来到了我的母校,那一年一个叫
耿亮的学长以古文版的《转折》获得了北京当年高考作文的满分。历史课上,臧
淑云老师的课总是充满着故事性和富有深情的讲解,地理吴老师带着我们环游世界,生物马老师在实验室里指点着生命之为之生命的原理。
初三,接近毕业了,班主任过老师的语文课从初一的朱自清讲到了初三的红楼梦
她对我们的关爱,对我们的不舍,我觉得至今依然非常难忘。数学李爱民老师很和蔼,英语邵平老师很严格。这些至今看来生动、怀恋和再也回不去的课堂上的师长们随着我的年龄的增长越发珍贵和清晰。
高中的时候,校园建设逐渐变化大了起来,新的教学楼逐渐取代了停留在上个世
纪风格的老建筑。我在理科实验班和文科实验班的学习生活紧张而充实。人们都说高中时代表一所中学最权威实力的体现,就如同本科生教育之于一所大学的地
位一样。一零一的校风是质朴无华、不让每一个人掉队的特点。毕业多年,我身
边也有不少来自附中、北大附中、清华附中这些周边海淀兄弟学校的朋友们。我总感觉母校毕业的同学都是最朴实、最踏实的。他们没有其他学校张扬、自负、
高傲的气质,更多的则是踏实肯干、隐忍大度,有一种从三百年古园走出来的大气、从容和淡定平和。
记得语文周曼云老师曾说101的校园更像是北大的附属,更像是中国园林意趣的真谛。每次考试复习我都愿意坐在湖畔亭子对面的土坡前,遥望远天享受着天地间无言的大美。
高考那年,正值中国恢复高考三十周年纪念,班里的第一名成为了北京市状元,
这成为了我离开母校前最值得纪念和深感荣誉的句号。后来母校又承办了北京奥运会的青年营,无上的光荣向全球直播,已上大学的我在电视机前悄然落泪。
毕业后,每年都回母校,看着藤萝架长廊变为木栈桥、湖中亭已到了山坡上、防
空洞的上面辟为了小广场、大操场的看台终于起来了、施光南先生的塑像从室内来到了室外、去圆明园的那个小北门永远的关闭了。二姨已经离开、初中同班的班长孙鹏同学也离开了我们,他们以及很多师长校友都不能再来感受学校的变化了。但我以及我们清晰的记得他们曾经在这片园子里那样鲜活的活过,青春灿烂,没有悲伤。今天,又要回到母校了,我们在的人内心反而复杂而多情,仿佛在替
他们看看这个心灵的家园里那些当年熟悉的教室、看看我们曾经共度的时光是否依然安好。
我特别想告诉现在的学弟学妹们,不管你现在学习成绩好坏,不管你的喜好偏向哪里,不论你未来走向何方、人生是否成功精彩,这些在时间与岁月的深处都不重要,或者说都不是你。唯有年少时真情的吐露、同窗间真挚的笑脸,哪怕是淘
气与任性都是未来人生路上永远忘不掉的记忆底色。
后天要校庆了,带着这么多情愫回去,未免有点沉甸甸。不过,我急切的想回去,因为我知道我将看到当年的自己、看到自己从哪里来,以及你们又都在我身边的时刻,以你们为相对、为参照,让我感觉我在这里,从未离开。
写于2016年3月1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