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个世纪70年代,我还是个少年,那时候还是大集体年代,有生产队。每个生产队里都养着十几、二十几头牲口。牛、马、毛驴、骡子都有,它们能耕地,也能拉车。平日里,中午社员收工后,牲口都被带回队里喂草料,下午再牵出去干活。
那时候看得电影战争片多,孩子们都很羡慕电影上骑马的士兵,很多孩子也想学着骑马,玩“骑兵”游戏。每天放学回来,书包往家里一扔,趁饲养员回家吃午饭的空,就将队里的牲口牵出来,一个个轮流骑上,到村外路上跑一阵子,然后,再送回队里。
十几头牲口,有的温驯,有的暴烈,自然不是每个都好骑,也不是谁人都能骑的。大孩子什么样的牲口都敢骑,骑过马,骑过驴,也骑过骡子。而年龄小,胆子也小的,不敢骑马,也不敢骑骡子,就挑那些温驯老实点的毛驴或者牛牵出来骑。
有一头毛驴,脾气特别倔。据大人讲,那时候没有钟表,附近山上中午12点准时放炮打石头,中午社员收工时间就以听到山上的炮声为准。犁地的时候,只要听到山上的炮声,就意味着该收工了。一听到炮声响,那头毛驴立时不再干活,人想再让它多犁一会儿地都不可能,任凭你怎样抽打都无济于事。后来,偶尔赶巧山上不放炮,听不见炮声,生物钟加条件反射,只要那头毛驴死活不再干活,就可以断定,中午12点钟到了,该收工了。
所以,拉毛驴出来骑是很不容易的事。那些从来没骑过的牲口,我们不去招惹它们。实在没有别的牲口可骑了,我们才将那头毛驴硬拉出来,而且得需要大孩子来帮忙。可毛驴就是不肯配合,急了,抬蹄子就踢,小孩子一般不敢靠近。有经验的在前面拉着毛驴的缰绳,找人用树条在驴屁股上抽打几下,才勉强拉它出来,就着一块大石头垫脚,骑到毛驴身上去。毛驴极不情愿地一步步往前走,费好大劲才能走出里把路。回来的时候就不同了,不用抽打毛驴就能驮着个人一路狂奔回到队里,将剩下的人远远地抛在后面,弄不好还会将骑驴的人撂在半路上。
还有一匹枣红色大母马,体形庞大,性情倒还温驯,不过我们小孩子是不大能骑的,一是它高大,我们个儿矮,很难爬到它的背上去,二是即使骑上了,光有一根缰绳牵着,没有马鞍子可坐,一旦它跑起来,人就容易摔下来,特别是它两只前蹄一腾空,人“哧溜”一下就从马背上滑下来。
与那匹大母马吃住在一块,感情笃深、几乎形影不离的是那匹身材高大通身黑褐色的骡子。它是所有牲口之中性情最暴烈的,只有几个胆大的高手才敢骑它。很多时候人从骡子背上摔下来,脱缰的骡子一口气能跑好几里路。人去追是追不上的,也是追不回来的,越追它跑得越快,跑得越远。要想把骡子寻回来,最好的办法,就是牵那匹大母马去寻找,让它出面。无论多远,只要骡子听见母马的叫声,过不了大会儿,它就会自己“得得”地跑回来。要是没有大母马出面,骡子无论如何不给人“面子”。
终于有一天,老辕牛倒下了。
记得那是一天下午,刚放学回家的我们,听大人说队里的老辕牛死了。我们赶紧跑到生产队里,见老辕牛趴在地上,一动不再动了。那里围了很多人,都直吧嗒嘴,仿佛一位老朋友去世了一样。不少人都在那里擦眼抹泪。老饲养员抱着牛头那个哭啊,哭啊!多年来,老辕牛的草料,几乎每顿都是他喂的。
大家都知道老辕牛是队里的元老牛,一辈子不知拉过多少车、犁过多少地,不知给人们做出过多少贡献,可以说,哪家哪户,每个人碗里的每一颗饭粒,都有老牛的汗滴。
听大人说,老辕牛是在拉车的时候倒下的,倒下之后就再也没起来。它倒下的时候,拉着满满一车土,重重的车杆还死死地压在它的肩上,一只牛角已被车杆压断了。那天我们去看的时候,见老饲养员拿了块白布给老辕牛包好断了的牛角,牛血把白布都染红了。老辕牛,一辈子勤勤恳恳,任劳任怨,忍辱负重,最终倒在自己的劳动岗位上。
我和几个小伙伴默默地走到老辕牛身边,都低着头,站了好大会子,止不住地掉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