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田智忠
摘要: 对于《太极图》与《太极图说》而言,许多人认为“传图者必传说”。但是,把上述主张绝对化,会忽视一些非常重要的史料。据祁宽、朱子等人的一系列资料来看,《通书》的早期版本 “九江本”并非如大家所认为的那样,没有收录《太极图》与《太极图说》,而只是没有收录《太极图》。基于此,我们还需要重新审视潘兴嗣《先生墓志铭》文中的句读问题、《太极图》的最初面貌问题、《太极图》与《太极图说》与道家的渊源问题,以弄清《太极图》与《太极图说》的关系问题。最后,本文还通过对《诸儒鸣道集》所收《通书》与朱子所整理的各《通书》版本的比较,进一步分析了《通书》最初版本的可能面貌。
关键词:周敦颐;太极图;太极图说;“鸣道本”;《通书》
Abstract: Many people believe that the author who writes < Tai Ji Tu > writes < Tai Ji Tu Shuo > either. However, if we absolutely insist that claims, we will ignore some important materials. According to some materials by Qi–Kuan and Chu Shi, the first version of < Tong Shu > only not incorporates < Tai Ji Tu >, instead of not incorporates < Tai Ji Tu >and < Tai Ji Tu Shuo >,as Many people believed .We still need to censor three problems ones again to solve the problem of relations between of < Tai Ji Tu >and < Tai Ji Tu Shuo >: the proper period and the comma of Key words: Zhou Dun-Yi;Tai Ji Tu ;Tai Ji Tu Shuo ;“Ming Dao Ben”, 《太极图》(下文简称为《图》)是否出于周敦颐的自作,它与《太极图说》(下文简称为《说》)是一体的关系吗?这一问题自从周敦颐去世后不久后即开始争论,至今也没有定论。此前,笔者曾撰有《<太极图>与<太极图说>之“五行说”比较研究》一文讨论此问题,本文则拟从文献考察的角度入手,集中讨论与此相关三个问题,希望为此问题的最终解决再做努力。 一 关于《图》与《说》之分与合的说明 展开讨论之前,先要辨明一个问题。很久以来,就有不少学者坚持以下的观点:“度正把图与说视为一体,传图者必传说,决不可能前人创图,后人作说⋯⋯这个意见,是可取的”。我们则认为,这一说法无异于直接取消了这个流传了一千多年的疑案。因为,几乎还没有人怀疑过《说》的著作权问题,而直接把《图》与《说》视为一体,那这个问题自然也就没有再讨论的必要了。但是,历史上关于周敦颐的种种疑案,主要是围绕《图》(而不是《说》)是否为周敦颐所自作这一焦点问题展开的,其立论的前提也就是,至少我们在讨论《图》与《说》的“著作权”问题的时候,需要把二者区别开来对待。就此而言,“把《图》与《说》视为一体”就不应该成为我们讨论此问题的逻辑起点。再者,我们也没有什么特别充分的证据表明,“以《图》与《说》为一体”是被所有人严格遵守的金律。基于此,我们在分析史料时,就不能一概而论,也不能把话说的太绝对。当然,杨柱才先生也提出了另外一种情况:“明确以《太极图》和《太极图说》并称,是朱熹首先提出……另一种情形是,长期以来人们习惯单提《太极图》或《太极图说》,实际所指确实互相包含,即提《太极图》则包含《太极图说》,提《太极图说》则包含《太极图》,这个习惯在朱熹那里也常见”。我们应该注意到上述现象的存在,但是同样也不能把它绝对化。其实,即使是在朱子那里,也偶有例外地情况。如他在《再定太极通书后序》(此为“南康本”《通书》的后序)中开篇即云:“右,周子《太极图》并《说》一篇……”,文中简单一个“并”字,就很能说明问题。 二 从一则材料看“九江本”《通书》是否包含《说》 上述分辨看似简单,却非常必要。因为一旦把上述主张绝对化,就可能使我们忽略一些非常重要的史料。比如:比朱子略早的祁宽曾在作于绍兴甲子年(1144年)的《通书后跋》一文中提到:“……逮卜居九江, 得旧本于其家(指周敦颐家),比前所见,无《太极图》, 或云:《图》乃手授二程,故程本附之卷末也。校正舛错,三十有六字,疑则阙之”云云。对于这段较为熟悉的文字,大家基本上都认为:在祁宽所见到的“九江本”《通书》(以下简称“九江本”)中,只是收录了我们今天所说的《通书》,而没有收录《图》,也自然就没有收录《说》。上述观点的形成,就是受到了视《图》与《说》为一体这一说法的影响。那么,事实是否果真就是如此呢?笔者在宋刻本《元公周先生濂溪集》中发现了一则材料,基本上可以否定这一说法。在该书的《又·延平本》一文中,则曰: 临汀杨方得九江故家传本,校此本,不同者十有九处……其三条,“九江本”误,而当以此本为正。如《太极说》云:“无极而太极”(小注:而下误多一生字)…… 关于这则材料,宋刻本中标注此文的作者为“前人”,但是在该书的目录中却又明确标明此为“晦庵后序三篇”之一,又考朱子所作的《再定太极通书后序》,则云:“然后得临汀杨方本以校,而知其(指‘建安本’《通书》,以下简称为‘建安本’)舛陋犹有未尽正者(如:‘柔如之’,当作‘柔亦如之’;《师友》一章当为二章之类”云云。由此可知,《又·延平本》一文确系朱子所作,其之所以没有被收入《朱子文集》的原因待考。束景南先生以为此文当作于淳熙六年(1179年)朱子刊刻“南康本”《通书》(以下简称为“南康本”)之前,信然。 关于这段文字中“此本”二字的具体所指,目前学界还存在争议:陈来师以为指的是“建安本”,所依据的是朱子的“南康本”后序一文;杨柱才君则认为,“朱熹……碰到所谓临汀杨方所得‘九江故家传本’,朱熹对之做了校勘,写有跋文,称《延平本》”;束景南先生则认为,“延平本《太极通书》非朱熹刊刻”。比较而言,恐怕还是陈来师的说法为长。朱子校“此本”之地在延平,所校的结果称为“延平本”。后来,朱子又对所校过的本自做出过进一步的修订和补充,是为“南康本”。 那么,杨方所得的“九江本”与祁宽所见过的那个“九江本”之间又是什么关系?束景南先生认为:“杨方所得并非原本”。其例证是:“从其中的误字来看应是一个传写本,其出现的时间应在绍兴十四年之后。真正见到九江旧本的是祁宽,那是只有《通书》而没有《太极图易说》的本子。今有人说杨方所得传本‘最具权威’,是把祁宽所见九江旧本同杨方所得九江传本误混为一了”。看来,束先生也认为《图》和《书》是一体的,因此才会认为,既然祁宽的文中说九江旧本中没有收录《图》,那一定也不会收录有《说》(即他自己所说的《太极图易说》)。由此,杨方所得的“九江本”就是晚出的。 我们认为,束先生的这一说法很值得商榷,理由如下:其一,这段文字中明明称杨方的所得是“九江故家传本”,“故家”二字白纸黑字,不是轻易就能否定的。其二,祁宽的后跋作于1144年,而朱子在编订“长沙本”《通书》(以下简称为“长沙本”)之时,就已经参考过包括“九江本”(当为祁宽所见的版本)在内的诸多《通书》版本,也曾见到过祁宽的《通书后跋》一文(见《太极通书后序》所述),那么也自然会见到过经由祁宽校订和印行的《通书》了。可以说,朱子对于“九江本”是非常熟悉的。那么,高明如朱子者,在十几年后在见到杨方所得传本时,并没有怀疑其真实性。那么,我们今天又有什么理由怀疑杨方所得到的本子就是晚出的,而且偏偏其中所收录的《太极说》(即《说》),就是为后来人所增,而所增加的文字中,还偏偏就有错误,甚至连名字都错了呢?其二,同样是在上述这段文字中,朱子还详细列出了“九江本”与“延平本”之间的十四处“义可两通,当并存之”的差异。在这当中,有一条差异非常值得注意:“延平本”作“能化而齐”,而在“九江本”中则:“齐,一作济、一作消”。显然,朱子这里显然是用了两个版本的“九江本”(其中就有杨方所得本)来与“延平本”做比较:某处在“延平本”中作“齐”字,而在一个版本的“九江本”中作“济”字,在另一个版本的“九江本”中则作“消”字。朱子的结论是:无论是作“齐”,作“济”,还是作“消”,都是可以的。这则材料也足以表明:其一,朱子在得到杨方所得之“九江本”之后,随即用自己手中所藏的“九江本”与之作过细致地比较,并默认二者之间并没有大的差异,因此他才会笼统地统称之为“九江本”,并它们来和“延平本”做比较。其二,朱子手中的两个版本的“九江本”和“延平本”都收录有《太极说》一文,其差异仅在于《太极说》的文字略有不同而已。因此,束先生认为杨方所得“延平本”为后出,且与祁宽所见到的“九江本”存在较大差异的说法不能成立。 再者,束先生又据朱震的《进周易表》中所收的《说》一文,判定杨方所得的本子的《太极说》有误字,这也有些失之草率:朱震《汉上易传》中的《图》和《说》都属于程门传本,“九江本”则属于周氏家藏古本。“九江本”在时间上要早于程门传本,又怎么能用后出的本子来评断早出的本子呢?显然,在没有确切证据表明杨方所得“九江本”晚出之前,我们还不好断言其“无极而生太极”的表述就是错误的。 由此,结合《又·延平本》这则材料与祁宽的《通书后跋》一文,我们基本可以得出以下结论:其一,在当时的“九江本”和“延平本”《通书》中,都收录有周敦颐的《太极说》(“九江本”很可能是把《太极说》附在了书后),只是其内容略有不同:“延平本”作“无极而太极”,而两个“九江本”则均作“无极而生太极”。朱子对此并不感到意外,只是认为“延平本”的记录才是正确的。其二,“九江本”在收录有《太极说》的同时,却没有收录《图》。与之相对,稍后才流行的程门传本《通书》,则既收录有《图》,也收录进了《说》。二者的差别只是在于此,而不是像许多学者所认为的那样,“九江本”中即未收录《图》,也未收录《说》。其三,“九江本”所收的是《太极说》而非《太极图说》。这或许表明,其编者认为此文只是对“太极”的诠释,而非是对《太极图》的解说。受资料所限,此问题目前还只能存疑。 其实,我们也能从祁宽自己的话中看出一些端倪:“或云:《图》乃(周敦颐)手授二程,故程本附之卷末也”。对于这句话,朱子的转述为:“武当祁宽居之又谓‘图象’乃先生指画以语二程,而未尝有所为书”。显然,朱子是认为周敦颐手授给二程的只是“图像”(即《图》),而非《说》,也非是作为《图》与《说》合体的“书”。在这里,朱子对《图》与《说》之间的差异,也还是有所区别的,他那里是把二者视为一体了?但是,就朱子说周敦颐“未尝有所为‘书’”这一点,考之潘兴嗣的那段经常被人引用的话(如果这段话的点断,确如朱子所理解的那样)来判断,也是不能成立的:潘既然能见到周敦颐所作的,包括《太极图》在内的数十篇文字,又怎么可能说周之于《太极图》,是“未尝有所为书”呢?因此,祁宽的这段话很可能意味着:其一,周敦颐只是自作了《说》(即《太极图易说》),而非《图》,或者说周敦颐长期来秘传的只是《图》,而《说》则一直是公开的;其二,至少在“九江本”编订者、祁宽,乃至朱子的眼中,对于《图》和《说》之间,还是有所区分的。 三 对“潘志”所记载周敦颐著作的新解读 对上述材料准确解读,还能帮助我们解决许多问题。 第一个问题,是关于潘兴嗣所作的《先生墓志铭》(中华书局本《周敦颐集》中,又作《周敦颐墓志铭》)中一段话的点断问题。潘在此文中提到:“(周敦颐)尤善谈名理,深于易学。作太极图易说易通数十篇、诗十卷,今藏于家……”。对于这句话的点断,近年来一直争论不断。朱子认为,这句话中提到周敦颐的作品包括“《太极图》(朱子的意思,此《太极图》包括《图》和《说》)、《易说》和《易通》”三种。但是问题是,除了这句比较模糊的话之外,《易说》一书再也没有在其它文献中出现过,究竟存在不存在都是个问题。朱子自己则推测说:“盖《易说》既依经以解义,此(指《易通》)则通论其大旨,而不系于经者也”云云。朱子的意思,《易说》不会是“通论”性质,否则就会和只有一篇的《太极图说》重复了。但是他的这一推测也很难成立:既然《易说》“依经以解义”为分说,《易通》“不系于经者”为总说,那么前者在篇幅上肯定是要多于后者。但是,“太极图易说易通”总共只有区区“数十篇”,其中就包括《太极图》一篇和《易通》四十篇,那么其总数又怎么可能只有这区区的“数十篇”?当然,《易说》也可能只是周敦颐尚未完成的、且篇幅不大的残稿。对此问题,材料所限,我们只能存疑。但是有一点是明确的,朱子关于《易说》的推测明显存在着漏洞。 那么,潘的这段话为什么就不能点断为“……作《太极图易说》(即《太极图说》)和《易通》(即《通书》)数十篇……”,也就是说周敦颐只是作了这两部书呢?值得注意的是,假设周敦颐真的是作了三书,而且它们也都被其后人“藏于家”的话,那么何以后来周的家人在编订“九江本”时,为什么又没有收入已经是成文、而且又被藏于家的《图》呢?再者,据潘的这段话来看,根本不可能是像祁宽后来所说的那样,周敦颐只是把《图》单独传授给了二程(否则“藏于家”的《太极图》又是从哪里来的?其实,就是祁宽本人对自己的表述也将信将疑,所以才使用了“或云”二字,而当今的许多学者却对此二字视而不见)。再进一步说,既然潘兴嗣说过《图》与《说》都早已公开流传(至少是潘自己知道此事),而程门弟子们又说周敦颐又曾把《图》传授给了二程,何以二程自己却从来没有明确提及过事实上早已经被公开的《图》呢?自从朱子以来,许多人都曾对此疑问做出过解答,却都难以令人满意。仅以朱子的回答为例。一方面,朱子强调二程确实有祖述《图》的文字:“程氏之书,亦皆祖述其意,而《李仲通铭》、《程邵公志》、《颜子好学论》等篇,乃或并其语而道之”;另一方面,朱子则强调二程不言《图》和《说》,是因为“《太极图》立象尽意,剖析幽微,周子盖不得已而作也。观其手授之意,盖以为唯程子为能受之;程子之秘而不示,疑亦未有能受之者尔”。此二说都难以成立:朱子提到的三篇文章,都没有表现出与《图》的确切关联(至多能说在义理上与《说》有一些联系),更没有出现《图》和《书》的具体名称与内容,难怪朱子只能以“乃或”二字作为结论。另外,朱子说“观其手授之意,盖以为唯程子为能受之”云云,更是与事实不符(见潘志)。再者,二程与周敦颐的接触,都在其早年。我们很难想象周会把自己甚为私密的东西单独传给两个年轻人。况且,二程对周子的著作并未热心整理,却听任其散失(假如《易说》真的存在的话),这其中就包括所谓“秘传”的《太极图》,这绝对不合常理。最后,据祁宽的记述,“《通书》始出于程门侯师圣”云云。我们也很难想象,二程最终选定的“能受之者”,就是默默无闻的侯师圣。 其实,更为合理的解释是,潘的这段话只是说周敦颐作了《太极图易说》和《易通》这两部书,而且此两书也都被其后人“藏于家”,并且又都被其后人收入了“九江本”中。潘的这段话和“九江本”中,都只是没有提到《图》罢了。由此,《图》很有可能长期处于秘传状态,直到后来才被二程的弟子们所公开。他们又显然认为,《太极图易说》就是对《图》(而非“太极”)的解说,所以才会在刊刻周敦颐的著作时,把《图》附在《通书》之后。从这方面来说,《图》的原始出处的确令人生疑。当然,也存在另一种情况,是即周敦颐在晚年直接把《图》传给了侯师圣,而侯师圣则据此编订了《通书》,这中间并没有转手于二程。事实上,这一可能性还是很大的。 第二个问题,是关于《图》的最初面貌的问题。关于此问题,大家也有许多争论。简言之,我们目前所能见到的《图》,最早见于朱震《汉上易传》中的《周氏太极图》(编订于绍兴五年,即1135年)。应该说,此幅“图”也最接近周教颐所解说之“图”的本来面目。但是,朱子后来在编订《太极通书》时,却对此《图》甚为不满。他在未说出确切版本依据的情况下,就对此图做出了调整:把旧图第一圈标注“阴静”、第二圈标注“阳动”的格局,改为第一圈为“无极而太极”,第二圈左侧标“阳动”,右侧标“阴静”;又对此图第三圈的五行相生顺序做出了调整(关于这一点,笔者另有专文论述,此不赘述)。朱子提出改动的理由为:“既以第一圈为阴静,第二圈为阳动,则夫所谓太极者,果安在耶……且所论先有专一之阴,后有兼体之阳,是乃截然之甚者”。我们说,朱子不能接受“阴静”在上、“阳动”在下、阴阳截然分开的旧图,这完全是其个人认为《图》一定出自淳儒之手的信念所致。而朱子反复述说“旧图”的安排与《说》中的理念不合,这反倒是有舍本逐末的嫌疑:《说》本来就是来解释《图》的,它应该要符合《图》所体现出的理念才对,朱子反而要让《图》去迁就《说》,这在逻辑上有些不尽合理。总之,《图》很有可能包含着有道家思想的因素,至少是《图》的作者对于儒道之间的界限并不像朱子那样的敏感。《通书》的早期版本不收《图》的这一事实,能进一步证实此《图》源出道家的猜测。 另外,对于所谓“太极安在”的问题,《说》中既已经有所回答:“五行一阴阳也,阴阳一太极也,太极本无极也”。这就是说,五行之统体即是阴阳之统体,也即是太极之统体(该图的第三层只是对其第二层的进一步展开与细化。同理,其第四层也是对第三层的进一步展开与细化)。显然,“太极安在”在最初的《图》中,本来就不应该是个问题。 第三个问题,《图》与道家的渊源问题。其实,上述关于周与《图》及《书》的种种争论,最后都落脚在了《图》与道家的渊源问题上:无论是《图》“阴静”在上、“阳动”在下的表述,还是《说》“无极而生太极”或“自无极而为太极”的表述,都能使人联想到某些道家理念:“无极生太极”、“有生于无”、“静为动本”等等。可以说,无论是《图》还是《说》的最初版本,都显示出了与道家思想之间的密切联系。资料所限,我们目前只能说,不管《图》是不是为周敦颐所首创,它本身都明显带有道家思想的痕迹。 四 结合“鸣道本”《濂溪通书》看《图》与《说》早期的分合情况 在讨论《诸儒鸣道集》一书中所收录的《濂溪通书》(以下简称为”鸣道本”)时,陈来师曾经提到,朱子在编订《太极通书》一书的过程中,先是据此前流行的版本,把《图》和《说》附于《通书》之后,是为“长沙本”,后又据潘的“墓志铭”而“置图篇端”,是为“建安本”,陈来师认为: 但是朱熹这个说法与历史事实并不完全相符。比朱熹更早一些的祁宽在《通书后跋》中说,《通书》一书“ 始出于程门侯师圣, 传之荆门高元举、朱子发。宽初得于高, 后得于朱。又后得和靖先生所藏, 亦云得之程氏, 今所传本是也。……逮卜居九江, 得九江本于共家,比前所见无《太极图》, 或云图乃手授二程故程本附之卷末”。这就是说《通书》的程门传本有太极图, 而九江周敦颐家藏旧本则没有。换言之,《通书》本无太极图, 是程门传本将它附于《通书》之后的。按照祁氏的说法, 周氏旧本既无太极图, 也应无太极图说, 祁氏仅及太极图当系简言之。今《鸣道集》本亦无太极图, 因此, 如果可以断定鸣道集本早于朱子定本,那就进一步证实了祁宽的说法。 陈来师的这段话也为我们提供了分析《图》与《说》之早期关系的又一种思路。为了充分了解“九江本”,我们不妨再完整地看一下《又· 延平本》这段文字: 临汀杨方得九江故家传本,校(田按:清刻本《周子全书》误为“核”字)此本,不同者十有九处,然亦互有得失。其两条此本之误,当从“九江本”。如《理性命》章云“柔如之”(当作“柔亦如之”);《师友》章(当自“道义者”以下析为下章);其十四条,义可两通,当并存之;如《诚几德》章云:“理曰礼”(理,一作履);《慎动》章云:“邪动”(一作动邪)、“化章”(一作顺化);《爱敬章》云:“有善”(此下一有是苟字)、“学焉”(此下一有“有”字)、“曰有不善”(一无此四字)、“曰不善”(此下一有“否”字);《乐》章云“优柔平中”(平,一作乎)、“轻生败伦”(伦,一作常);《圣学章》云:“请闻焉”(闻,一作问);《颜子章》云:“独何心哉”(心,一作以)、“能化而齐”(齐,一作济、一作消);《过》章(一作《仲由》);《刑》章云:“不止即过焉”(即,一作则)。其三条,“九江本”误,而当以此本为正。如《太极说》云:“无极而太极”(而下误多一生字);《诚》章云:“诚斯立焉”(立误作生);《家人暌复无妄》章云:“诚心复其不善之动而巳矣”(心,误作以)凡十九条。今附见于此,学者得以考焉。 从这则文献可知,“鸣道本”所采用的底本,肯定不会是“九江本”,也与朱子自己所整理的“长沙本”、“建安本”和“南康本”《通书》均有不同。相反,却基本上与“延平本”大致相同,具体分述如下。 第一,“鸣道本”明显不同于“九江本”。如上文中提到:“其(此处指建安本)两条此本之误,当从‘九江本’。如《理性命》章云‘柔如之’(当作‘柔亦如之’);《师友章》(当自‘道义者’以下析为下章)”云云。同时,“鸣道本”的《理性命》章正作“柔如之”,而《师友》章自“道义”以下也没有分章这是其不同于“九江本”之处。再如:为朱子所指出的“九江本”的三条错误,都没有出现在“鸣道本”中。 第二,“鸣道本”亦不同于“长沙本”。朱子提到:“‘长沙通书’因胡氏所传,篇章非复本次,又削去分章之目,而别以‘周子曰’者加之,于书之大义虽若无所害,然要非先生之旧,亦有去其目而遂不可晓者”,以此为准,“鸣道本”与“长沙本”的差距甚大,因此也与胡宏所编订的《通书》不同。当然,“长沙本”在末尾收录有《图》和《说》,这也是其与“鸣道本”的不同之处。事实上,多数学者认为,《诸儒鸣道集》的刊刻时间当在1168年朱子刊刻《程氏遗书》之前,而“鸣道本”所采用的底本更要在此之前,自然要早于朱子编订的“长沙本”(刊刻于1169年之前)。 第三,“鸣道本”与“建安本”也有明显的不同。我们知道,“建安本”起手即收录有《图》和《书》,此外,朱子亦提到:“建安本……又即潘志及蒲左丞、孔司封、黄太史所记先生行事之实,删去重复,参互考订,合为事状一篇”云云,“鸣道本”同样也没有收入朱子整理的《事状》。这是“建安本”与“鸣道本”的显著不同。不过,在上文中提到的十九条“延平本”不同于“九江本”之处,“鸣道本”与“延平本”完全一致(这十九条也应该与“长沙本”一致,因为“长沙本”与“建安本”在这些地方应该没有差别),这一点非常值得我们注意。这也说明,“鸣道本”实际上与“建安本”的四十章《通书》部分是高度一致的。只不过,“鸣道本”既无《图》也无《书》而已。 其四,“鸣道本”亦不同于“南康本”。显然,二者无论是在卷数上,还是在具体内容上,都有相当大的差距。再者,“南康本”刻印于1179年,恐怕此时《诸儒鸣道集》早已经刊刻多年了。 资料显示,朱子似乎对于“鸣道本”的底本也是熟悉的:如“鸣道本”《理性命》章云:“厥彰厥微,匪虚(后有小注:一作灵)弗莹”。与之相对,朱子在《朱子语类》中提到:“别一本‘灵’作‘虚’,义短(万正淳录,当在朱子晚年)”,而“鸣道本”正在朱子所说的“别一本”之列。我们知道,在朱子编订“长沙本”之前,社会上即流行着诸如“舂陵本”、“零陵本”、“九江本”等多种《通书》版本,“鸣道本”当为其中之一。而《诸儒鸣道》的编者之选择刊刻“鸣道本”,既可能意味着其与程门的关系较为疏远(因此才不选在当时较为流行的程门各传本),也可能意味着朱子所整理的“最为完善”的“长沙本”《通书》版本尚未面世(至少是他们还没有见到)。但是,“鸣道本”《通书》由于未经过朱子的整理,因此在保留宋代的原始材料上显得更为弥足珍贵。 总之,引入对“鸣道本”《濂溪通书》和“九江本”《通书》的分析表明,在朱子编订《太极通书》之前,未收录《图》的《通书》版本仍然在一定范围内流行,而且它也可能更接近周敦颐著作的本来面目。我们在讨论《图》与《说》的关系时,更不能无条件的把二者视为一体的关系,而是应该正视《图》与道家思想的渊源关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