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稿日期]2008-04-06
[作者简介]赵二超(1983-),女,河南长葛人,硕士生,研究方向:汉魏六朝文学。
①见周振甫《文心雕龙今译》(附词语简释),中华书局1986年版,第472-473页,第528页;杜黎均《文心雕龙文学理论研
究和译释》,北京出版社1981年版,第47-49页,第58-59页。②见缪俊杰《文心雕龙美学》,文化艺术出版社1987年版,第193-194页。
《文心雕龙》“文理”释义
赵二超
(河南大学文学院,河南开封475001)
[摘 要]刘勰《文心雕龙》中有十二处提到“文理”这一概念,研究者大都侧重于对“文”与
“理”的分别释义,而较少对“文理”一词进行完整义证。具体分析,论证的结论是:“文理”在《文心雕龙》中有四种含义:文章的文采;文章的情志;文采与义理;文章的创作原则。
[关键词]文;理;文理
[中图分类号]I 206.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1-9824(2009)01-0055-04 作为一部“体大而虑周”(章学诚《文史通义・
诗话篇》)的文学理论批评著作,《文心雕龙》的理
论话语很多都成为后代文艺批评中的术语,如“风骨”、“隐秀”、“势”等,因此对《文心雕龙》理论话语的研究就具有特殊意义,它不仅为当代《文心雕龙》文论体系的研究提供了文本基础,也有助于我们更真实地了解六朝文学批评的特色。这方面,目前学术界也多有研究成果出现,如王金凌《文心雕龙文论术语析论》、冯春田《文心雕龙词语通释》、周振甫主编《文心雕龙辞典》等。本文主要以“文理”在《文心雕龙》中的具体应用为中心来考察它的具体含义。
一
《文心雕龙》中有十二处运用“文理”这一概念。“文理”的反复出现使我们意识到不能简单地以“文”和“理”的机械相加来定义它。“文理”是一个整体,应该有其的含义指向,但目前学术界较多地还是停留在对“文”与“理”的分别释义
上。①
相对来说,“文理”就少有问津者。缪俊杰在《“情动言形,理发文见”—刘勰“情理”说的美学意义》一文中对“理”有详细分析,其中包括“文理”,但主要还是从现代文学理论的宏观意义上来把握的,而没有从文本出发分析“文理”一词的具体含
义。②
注意到文理并对其做出系统释义的是吴林伯
《文心雕龙义疏》,此书说:“本书‘文理’,约有二义:《时序》‘歌谣文理’的‘文理’,为‘文’与‘理’,与上文‘质、文’同训;又《附会》‘总文理’的‘文理’义一,系下文‘附辞会义’的‘辞义’,此其一;南梁顾野王《玉篇》:‘理,文也。’‘文理’,同义复词,
本篇指上文‘文辞’,此其二。”[1](P341)
在吴氏看来,“文理”有两种含义:一是文采;二是文采与义理。吴氏对“文理”的释义还是比较准确的,这为我们进一步考察“文理”提供了借鉴。
《说文・文部》:“文,错画也。象交文。”《易・系辞下》:“物相杂,故曰文。”“文”之本义为物象的交错。《说文・玉部》:“理,治玉也。”段玉裁注:“《战国策》:‘郑人谓玉之未理者为璞’,是理为剖析也……凡天下一事一物,必推其情至于无憾而后即安,是之谓天理,是之谓善治,此引伸之义也。”“理”之本义为动词“治”,后来又引伸作名词“机理”。又《广韵・止韵》:“理,文也。”《古今韵会举要・文韵》:“文,理也。如木有文亦名曰理。”可见“理”作名词有时与“文”相通,所以对于文与理的概念界定,我们不可截然分开。“文理”在《文心雕龙》中的含义不是单一的,由于“文”、“理”自身概念的多义性,使得“文理”在接受过程中变得更加
・
55・
二
通过阅读分析,笔者认为《文心雕龙》中出现的十二处“文理”可以归纳为以下四种情况:第一,指文章的文采。此种情况下“文理”为同义复词。
《宗经》篇云:
于是《易》张《十翼》,《书》标七观,《诗》列四始,《礼》正五经,《春秋》五例,义既埏乎
性情,辞亦匠于文理。故能开学养正,昭明有
融。
(唐)玄应《一切经音义》:“埏,揉也。”“埏”本义指揉和,在文中指陶冶、引导,与“匠”对文,喻人为的修饰。五经是文章典范,五经的事义能够陶冶人的性情,使人保持良好的品行,而且它的语言又修饰得很有文采。《宗经》:“赞曰……性灵镕匠,文章奥府。渊哉铄乎!群言之祖。”正与上呼应,“性灵镕匠”义同“义既埏乎性情”;“渊哉铄乎”义同“辞亦匠于文理”。孔子曾说:“言之无文,行而不远”,辞采之华美也是经书成为后世文章圭皋的原因之一。《颂赞》篇提到的“镂影摛声,文理有烂”表达的就是辞藻的美好。《世说新语・文学》:“才藻新奇,花烂映发”与此也可相互印证。
《颂赞》篇云:
昔帝喾之世,咸黑为颂,以歌《九招》。自
《商颂》已下,文理允备……《时迈》一篇,周公
所制,哲人之颂,规式存焉。
在刘勰看来,《商颂》为殷人所作,商代颂的写作已经很具备文采了,但颂的是到《周颂・时迈》而确立的。黄侃《文心雕龙札记》说:“厥后《周颂》以容告神明为体,《商颂》虽颂德,而非告成功;《鲁颂》则与风同流,而特借其美名以示异。”[2](P72)可见《商颂》从严格意义上说还不符合颂的创作宗旨,但它的文辞却体现出颂体典雅清铄的审美风格。
《章表》篇云:
周监二代,文理弥盛,再拜稽首,对扬休
命,承文受册,敢当丕显,虽言笔未分,而陈谢
可见。
孔子在《论语・八佾》中曰:“周监于二代,郁郁乎文哉!吾从周。”孔子所说之“文”包括礼乐制度、法令条文、文化艺术等,这里,刘勰是专指文采而言的。相对于“黄唐淳而质,虞夏质而辨”(《通变》)的质朴文风,周代的文风要显得华丽典雅。《诗・江汉》:“虎拜稽首,天子万年。”“虎拜稽首,对扬王休”。《左传・僖公二十八年》:“王命尹氏及王子虎内史叔兴父策命晋侯为侯伯……晋侯三辞从命曰:‘重耳敢再拜稽首,奉扬天子之丕显休命。’受策以出。”可以看出,周代文辞比尧舜时“俞”、“往”、“钦哉”的言辞更加繁蓐,所以刘勰说:“周监二代,文理弥盛。”
《才略》篇曰:“休琏风情,则《百一》标其志;吉甫文理,则《临丹》成其采。”“志”义同“风情”,意思是说《百一》诗能够很好地抒发应璩的情志。同类推理,“采”呼应“文理”,意指《临丹赋》能充分地展现应贞的文采。《临丹赋》云:
陟绵岡之迢邈,临窈谷之濬遐,览丹源之
洌泉,眷悬流之清派,漱玄濑而漾沚,顺黄崖而
荡博,激重岩之绝根,拂崇丘之飞崿。然后阴
乘洞出,边浍旁開,倐熠高骛,皓暚长怀,盤溢
郁没,云转飚回,屏侧为之飞陨,壁岸为之陂
隤,列以青林,荫以绿枝,檉松蓊茸于其侧,杨
柳婀娜乎其下,则高溜承崖,悬泉属岭,别流分
注,冰莹玉静,清波引镜,形无遁形。
此赋铺写山水草木,以四六言为主,对仗工整,辞藻优美。《时序》:“自宋武爱文,文帝彬雅。秉文之德,孝武多才,英采云构。自明帝以下,文理替矣。”文帝时,立文学馆,表明此时文学已相对为一科。明帝以后,宋代文学衰微。齐代之而起,出现了讲究形式美的永明体。从齐代文学之兴盛反观宋明帝以后的文学,可以说是缺乏华章丽采的,所以把此处“文理”放在文采一类中比较妥当。
第二,指文章的情志。
《附会》:“何谓附会?谓总文理,统首尾,定与夺,合涯际,弥纶一篇,使杂而不越者也。”总文理就是集中文章的思想,突出文章的主旨。黄侃《文心雕龙札记》说:“附会者,总命意修辞为一贯,而兼草创讨论修饰润色之功绩也。大抵著文裁篇,必有所诠表之一意,约之为一句,引之为一章,长短之形有殊,而所诠之一意则不异,或以质直为体,或以文饰为貌,文质之形有殊,而必有所诠,所诠必一则不异,造次出辞,精微谈理,高下之等有殊,而皆求一所诠则不异,累字以成句,累句以成章,繁简之状有殊,而累众意以诠一意则不异。”[2](P205)黄侃反复申述的“一”就是文章的主旨,即“文理”。
《时序》篇云:
时运交移,质文代变,古今情理,如可言乎
……尽其美者何?乃心乐而声泰也。至大禹
敷土,九序咏功;成汤圣敬,“猗欤”作颂。逮
姬文德盛,《周南》勤而不怨;大王化淳,《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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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乐而不淫。幽、厉昏而《板》《荡》怒,平王微而《黍离》哀。故知歌谣文理,与世推移。风动于上,而波震于下者。
《时序》论述了文学与时代、政治的关系,所谓“文变染乎世情,兴废系乎时序”。此处“文理”义同上述“情理”,指作品的情志。上古以善为美,“诗言志”的诗学观决定了诗歌的审美标准是国家之治。政善则声乐,政恶则声怨,表现在诗歌上就形成了不同的思想情调:“治世之音安以乐,其政和;乱世之音怨以怒,其政乖;亡国之音哀以思,其民困。”
第三,指文采与义理。《诏策》:“建安之末,文理代兴,潘勖《九锡》,典雅逸群;卫觊禅诰,符采炳耀,弗可加已。”潘勖、卫觊之文实取镕经义。《宗经》篇说:“文能宗经,体有六义:一则情深而不诡,二则风清而不杂,三则事信而不诞,四则义贞而不回,五则体约而不芜,六则文丽而不淫。”刘勰认为文章的创作如果能以经书为准式,则文采与义理就能相得益彰,文质彬彬。所以他对潘勖、卫觊之文是十分赞赏的,认为他们的文章在文采与义理上都是优秀的。他论诏策的文体风格时也强调了文采与义理上的要求:
故授官选贤,则义炳重离之辉;优文封策,则气含风雨之润;敕戒恒诰,则笔吐星汉之华;启戎燮伐,则声有洊雷之威;眚灾肆赦,则文有春露之滋;明罚敕法,则辞有秋霜之烈,此诏策之大略也。《奏启》:“魏代名臣,文理迭兴。若高堂天文,黄观教学,王朗节省,甄毅考课,亦尽节而知治矣。”这里我们先引一段王朗的节省奏文:
夫所以极奢者,大抵多受之于秦余。既违茧栗悫诚之本,扫地简易之指,又失替质而损文、避泰而从约之趣。岂夫当今隆兴盛明之时,祖述尧舜之际,割奢务俭之政,除繁崇省之令,详刑慎罚之教所宜希慕哉?及夫寢庙日一太牢之祀,郡国並立宗庙之法,丞相御史大夫官属吏从之数,若此之辈,既已屡改于哀平之
前,不行光武之后矣。
①奏文语言切直,说理恳恻。《奏启》篇云:
秦始立奏,而法家少文。观王绾之奏勋
德,辞质而义近;李斯之奏骊山,事略而意诬;政无膏润,形于篇章矣。自汉以来,奏事或称上疏,儒雅继踵,殊采可观……理既切至,辞亦通畅,可谓识大体矣。
刘勰认为秦代的奏文质木无文,说理不够深刻。而
西汉的奏启却合乎大体,魏晋以降,更不待言,文采与说理愈发表现出蔚然气象。曹植、陆机等在继承汉时儒雅的文风上又有意识地追求文章的绮丽,②与此同时,辩理之风也涌向文坛。《文心雕龙・论说》:“魏之初霸,术兼名法,傅嘏、王粲,校练名理。迄至正始,务欲守文,何晏之徒,始盛玄论。”魏晋文学这种尚文重辩之风反映到公文类的作品中自然会形成文采与义理并重的特点。所以说,魏晋之奏启在文采与说理上要盛于汉代。
第四,指文章的创作原则。《文心雕龙・总术篇》云: 是以执术驭篇,似善弈之穷数;弃术任心,
如博塞之邀遇……若夫善弈之文,则术有恒数,按部整伍,以待情会,因时顺机,动不失正。又《总术》篇赞曰: 文场笔苑,有术有门,务先大体,鉴必穷源。乘一总万,举要治繁。思无定契,理有恒存。范文澜注:“彦和所谓术者,乃用心造文之正轨,必循此始为有规则之自然,否则狂奔骇突而已。弃术任心者,有时亦或可观,然博塞之文,借巧傥来,前
驱有功,后援未必能继,不足与言恒数也。”[3](P659)
《文术》篇义旨即“思无定契,理有恒存”,詹福瑞
说:“此恒存之理(即‘术’),是包括文体在内的内容极丰富的写作法则”,[4](P110)
也就是《通变》篇所
说的“文理”:
夫设文之体有常,变文之数无方,何以明其然耶?凡诗、赋、书、记,名理相因,此有常之体也;文辞气力,通变则久,此无方之数也……非文理之数尽,乃通变之术疏耳。通变之术指的是“文辞气力”,即文辞风格。文辞风格随作家、时代、作品章法的变化而呈现出不同的风貌。但无论怎么变化,行文的法式总是一定的。黄侃《文心雕龙札记》说:“文有可变革者,有不可变革者。可变革者,遣辞捶字,宅句安章,随手之变,人各不同。不可变革者,规矩法律是也,虽历
千载,而粲然如新。”
[2](P104)
《封禅》:“至于邯郸《受命》,攀响前声,风末力寡,辑韵成颂,虽文理顺序,而不能奋飞。”《史记・韩长孺传》:“冲风之末,力不能漂鸿毛,非初不劲,末力衰也。”风末力竭之时,即使轻微的羽毛也不能使其飞扬,这里是说邯郸淳作《受命述》模拟古人文法,气势不足,但他能够做到言之有物,言之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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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①②《三国志・魏志・王朗传》注引《魏名臣奏》。
曹丕《典论・论文》提出“诗赋欲丽”;陆机《文赋》进一步提出“诗缘情而绮靡”。
伊上天阐载,自民主肇建,历听风声,陶唐为盛,虞夏受终,殷周,有禅而帝,有代而王。禅代虽殊,小大繇同。
由此说明禅代的历史合理性;然后通过颂扬魏武帝的功德来论证魏代汉是民心所向:
于是以汉历在魏,赤运归黄也。是故大魏之业,皇耀震霆。肃清宇内,万邦有截。师义翼汉,奉礼不越。饰躬戮力,荗亮弘烈。树深根以厚基,播醇泽以酿味。含光而弗耀,戢翼而弗发。将俟圣嗣,是遂是达。圣嗣承统,爰宣重光。陈锡裕下,民悦无彊。
再进一步通过祥瑞来印证魏代汉的神圣性: 三神宣釐,四灵顺方。元龟介玉,应龙粹黄。若云魏德,据兹以昌。
在铺垫了历史、民心、天命三重因素之后,紧接着就赋写魏文帝受禅的场景:
乃鸣玉陟坛,三搢以俟。既受休命,龙旋凤至。煌煌厥辉,穆穆容止。临下有赫,允也天子。既践帝位,纳玺要绂。太常司燎,升炮告类。珪璋峨峨,髦士棣棣。跄跄圣躬,御策以立。
最后从文帝的勤政再次颂扬魏代汉的正确性: 屡省万机,访谋老成,治咏儒墨,纳策公卿。昧旦孜孜,夕惕乾乾。务在谐万国,叙彝
伦,而折不若,怀远人。混六合之风,纳于仁寿
之门,刑错靡试,偃伯靡军。然后乃勤功岱岳,
升中上玄,斯因我皇之大摹,思心之所存也。如此看来,此文虽无甚风力,但可称得上是一篇规范得体的封禅文,言之有物,言之有序。
综上所述,《文心雕龙》中“文理”的含义有四种,一是文章的“文采”;二是文章的“情志”;三是文章的“文采与义理”;四是文章的“创作原则”。在“文理”的四种含义中:“文采”属于文章的形式,这种情况下,“文理”为同义复词;“情志”属于文章的思想情感,其含义相当于《文心雕龙》中的“情理”一词;“文采与义理”兼有文章的形式与内容,不过这里的“内容”不是“情志”,“情志”偏指文章内容的主观因素,而“义理”相当于《文心雕龙》中的“事义”,指的是文章内容的客观因素;“创作原则”是文章写作的准绳,其义类同《文心雕龙》中的“文术”。总之,对于《文心雕龙》中的理论话语,我们既不能简单地以一种先行的概念去理解它,也不可认为它随处生义,纷乱不可理绪,而是应该以其出现的具体语境来定义和归纳它的所指。
[参 考 文 献]
[1]吴林伯.文心雕龙义疏[M].武汉:武汉大学出版社,
2002.
[2]黄侃.文心雕龙札记[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
2000.
[3]范文澜.文心雕龙注[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
1958.
[4]詹福瑞.中古文学理论范畴[M].保定:河北大学出版
社,1997.
[5]刘熙载.艺概・文概[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
1978.
I n terpret a ti on of w en li i n W en X in D iao L ong
ZHAO Er2chao
(Depart m ent of Chinese L iterature,Henan University,Kaifeng475001,China)
Abstract:“W en li”is menti oned in t w elve p laces in L iu Xie’s W en X in D iao L ong.Researchers usually inter p re2 ted w en and li separately instead of inter p reting the m as a whole.According t o the author of this paper,w enli in W en Xin D iao Long has four meanings:rich and bright col ors of writings;e moti onal fact ors of writings;col ors and argu mentati on of writings;writing p rinci p les.
Key words:w en;li;w enli
[责任编辑:孙向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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