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ournal of Guizhou Normal University (Social Science )2001年第1期(总第110期)
哲学本体论决定文学本质论
Ξ
———西方古代哲学与文论关系概说
陈本益
(西南师范大学文学研究所教授,重庆 400715)摘 要: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各自不同的哲学本体论决定了他们各自不同的文学本质论。他们的哲学本体论是客体性的,其文学本质论因而也是客体性的。西方哲学和文论的这种客体性起点有其必然性和合理性。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的文学创作论和批评论都从属于各自的文学本质论,并最终从属于各自的哲学本体论。
关键词:哲学本体论;文学本质论;客体性
中图分类号:I0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1-733X (2001)01-0090-03
Philosophical Ontology determines Theories of Literary N ature
———a general view on relationship between ancient Western
philosophies and literay theories
CHEN Ben 2yi
(Insitute of Chinese Modern Poetry ,S outhwest Normal University ,Chongqing ,400715China )
Abstract :Plato ’sphilosophica ontolgy determines his theory of literay nature ,so does Aristotle ’s.Their philosophical ontologies are objective ,therefore so are their theories of literary nature.Such objective beginning of Western philosophy and literature is necessary and reasonable.Plato and Aristotles ’theories of literay creation and ceiticism are decided by their theories of literay na 2ture ,and radically by their philosophical ontologies.
K ey w ords :philosophical ontology ;theory of literary nature ;objectivity
西方文论的产生和发展变化,在很大程度上受制于西方哲学的产生和发展变化。大体而言,西方古代哲学侧重本体论,西方古代文论就侧重本质论,两者的共同特点是客体性;西方近代哲学侧重认识论,西方近代文论就侧重创作论,两者的共同特点是主体性;西方现代哲学侧重方,西方现代文论就侧重批评论,两者的共同特点是中介性———主客体之间的中介性,如语言性、文本性等。这正是西方哲学的主客二分核心观念在哲学和文论关系上的合逻辑的发展。本文只论述西方古代哲学本体论决定西方古代文学本质论这种关系,其余两种关系将另文专论。
西方古代哲学着重研究客体对象的本源,这就表现为侧重本体论。西方古代哲学本体论决定着西方古代文学本质论乃至整个西方古代文论。这种决定关系应主要考察古希腊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两人的哲学与文论的关系,因为他俩的哲学和文论统治了随后的整个古代时期,并对西方近代和现代发生重大影响。比较而言,柏拉图在哲学上的影响尤为深巨,亚里士多德在文论上的影响最为广远。
早期的古希腊哲学家曾分别提出“水”、“气”、“火”、“种子”、“原子”等具体事物或者设想的物质微粒,来作为世界万物的本源,这是自发的、朴素的唯物主义本体论。基于这样的哲学本体论,文艺便被认为是对由这些本体所构成的自然事物的模仿。如赫拉克利特认为艺术之所以是和谐的,是由于模仿了自然;德谟克里特认为人们从鸟的歌唱学会了唱歌。这种模仿论是古希腊最早的文艺本质论,它还是直观的、朴素的,也是片面的,因为它仅仅从文艺的外在源泉看问题。
古希腊哲学和文论发展到柏拉图时发生了划时代的变化。柏拉图在毕达哥拉斯学派的数的理论和巴门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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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Ξ收稿日期:2000-09-07
柏拉图的文论是在继承前代文艺模仿论的基础上,从上述他的理式论直接推出的,也可以说是他的理式本体论对前代模仿论的改造。他在《理想国》等对话中承认文艺是对现实世界的模仿,而现实世界又是对理式世界的模仿,文艺因而是“模仿的模仿”、“影子的影子”,“和真理隔着三层”,它“培养发育人性中低劣的部分,摧残理性的部分”。尽管如此,文艺模仿论却因此而不再是直观的、朴素的了,而是辩证地触及了文艺的本质:文艺在模仿现实事物的同时,应当体现隐蔽在事物表象后的本质(依柏拉图,那本质即真理,亦即理式)。柏拉图还据此把诗分成两类,一类是单纯模仿性的诗,即只是模仿事物的表象以满足人的情欲从而毒害人的理性的诗;另一类则是分享了理式的诗,是颂神和赞美好人的诗。在文艺本质观上,我们与柏拉图的主要不同之处是:依据柏拉图,文艺所体现的本质是先于现实事物而存在并作为后者来源的理式本体;而我们则认为,那本质其实是根源于现实事物的,是对后者深入认识的结果。可知我们对柏拉图文艺本质论的肯定是在颠倒的意义上进行的。
亚里士多德的哲学本体论可以说是对以往不同性质的本体论的综合或者说调和,因而有不一致之处。在《范畴篇》中,他提出个别事物是“第一实体”即本体,一般即事物的“种”和“属”是“第二实体”,两者并不割裂,因为个别事物之外并不存在一般。但在《形而上学》中他却认为,在构成事物的质料和形式这两个因素中,形式先于质料,形式决定某物之为某物,是更为本质的东西,它才是作为本体的实体。这样,亚里士多德的实体本体论最后变成了形式本体论,与柏拉图的理式本体论相似了。
亚里士多德的文论也是对以往文论的综合和改造。在《诗学》中,他认为文艺的本质是模仿现实,这是对古希腊早期模仿论的继承。但亚里士多德所说的模仿,已从古希腊早期思想家所说的对自然事物的模仿,转移到着重对现实中人的行为的模仿。更重要的是,他认为在这种模仿中,“诗人的职责不在于描述已发生的事,而在于描述可能发生的事,即按照可然律或必然律可能发生的事”。可见他强调的是在模仿中体现事物的本质和理想,这显然又是对柏拉图的文艺模仿论的一种继承。不过,他抛弃了柏拉图的“理式—现实—文艺”这种由上而下的体系,认为具有普遍性、必然性的本质和理想并不存在于个别事物之外。这大约是他哲学中的实体本体论思想所发生的作用。这样,亚里士多德的文艺本质论既保留了柏拉图文艺本质论中文艺应当表现(模仿)本质和理想这一深刻思想,又把它合理地置于现实基础上了。至此,西方文艺模仿论臻于成熟,并“雄霸”文论史二千余年。至近代它才受到表现论的强有力的冲击,但是它并未被完全取而代之,而仍然以“模仿”、“再现”、“反映”等名称存活下来,直至今天。
从上述可见,西方古代哲学本体论和文学本质论都有一个合理的发展过程。就哲学本体论看,其本体从单纯的个别事物的概念(古希腊早期某些思想家的本体概念),发展到一般本质的概念(柏拉图的理式本体概念),再发展到包含一般本质于其中的个别事物的概念(亚里士多德的实体本体概念)。与此相应,古希腊的文学本质论也从模仿单纯的个别事物,发展到模仿根源于一般本质(理式)的个别事物,再发展到模仿本来就包含着一般本质于其中的个别的人和事物。
从上还可见出,西方古代无论是哲学本体论还是文艺本质论,研究的对象都是于人之外的客体:或者是物质的客体,或者是精神的客体。(在古希腊哲学中,主体和客体的分化才开始萌芽,近代哲学中这对概念的分别才充分明确起来。)所以,我们说西方古代哲学本体论和文学本质论的特点是客体性。
西方哲学的历史发展从侧重客体开始,自有其必然性和合理性。当人类因主客体分化而开始具有自觉意识时,他首先最惊讶和最意欲征服的应当是客体对象,而不是主体自身。西方的这种“客体起点”,也是其自来重视发展科学的文化基础,因为西方文化正是从注重客体对象才发展出科学精神的(从注重主体自身则发展出人文精神)。就哲学自身来说,有此古代客体性本体论的起点,才可能有近代主体性认识论的充分发展,进而也才有现代中介性方的充分发展。设若不是这样的起点,上述西方哲学(指纯哲学,不包括道德哲学、政治哲学等)三方面的充分发展也许是不可能的。
西方古代哲学的客体性本体论还有相当的深刻性。这种深刻性,主要不体现在亚里士多德关于包含一般本质于个别实体中的理论上(个别中包含一般是认识论上的某种深刻性),而体现在柏拉图的理式论上。柏拉图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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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定此超验的“理式”,从而建立起超验形而上学(亚里士多德的形式本体论也有超验形而上学性)。超验形而上学是科学永远不可能达到和取代的领域,因而是哲学真正能够安身立命之处。它是人类智慧对哲学家的独特馈赠:人类智慧对经验事物的追本溯源,总会超越经验事物本身而达其先验和超验的根源。只是形而上地推论起来,柏拉图的超验的精神本体———理式———是不大合理的,后来受他的理式论启发和影响而产生的其他超验的精神本体,如上帝、绝对精神等,也不高明。惟有近代康德为作为其感性现象界外在来源而设定的超验的物质本体———自在之物,则较为合理(康德的自在之物又指三个最高的统一体,即“灵魂”、“世界”和“上帝”,其中也包括精神本体。在这种意义上,康德的本体论是二元论性质的)。这是从超验的精神本体向超验的物质本体的发展。这种发展,可以在一定程度上看成是哲学超验形而上学本体论的完成。
西方古代客体性模仿论文艺本质论也有其历史发展的必然性和合理性。也可以认为,正因为有此古代客体性文艺本质论做基础,才可能有近代主体性文学创作论的充分发展,进而也才有现代着重中介性(主要是语言性)的文学批评论的充分发展。设若西方文论不是肇始于客体性文学本质论,它在以上三方面的充分发展大约也是不可能的。
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的哲学除本体论以外,还有相应的认识论和方。柏拉图的认识论可以叫“回忆”论,认为人的灵魂生前已经认识理式,因而已经具有了知识,人出生后通过感知事物而回忆起那些知识。亚里士多德则认为认识起源于感觉,而作为更高的、具有理性认识功能的灵魂有如蜡块,能留下外界事物的痕迹,这是带有反映论性质的认识论。可见两人的认识论都基于各自的客体性本体论,因而都具有被动性的特点,柏拉图的认识论尤其突出。这不像西方近代认识论,后者具有主体性能动创造的特点,并构成近代哲学的主要内容。
至于哲学方,柏拉图运用的主要是先验的理性辩证法,他认为靠它可以不通过感觉而辩证地认识那理式体系。亚里士多德则主要运用逻辑的归纳推理尤其是演绎推理的方法,这是与他的实体本体论和相应的认识论相统一的。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的哲学方由于都基于并服从于其客体性本体论和认识论,缺乏自主性,不像现代哲学方那样,不但往往是该哲学的主体内容,而且往往具有自主性,有的还被赋予本体论或认识论的性质(被赋予本体论性质的如解释学哲学的方,被赋予认识论性质的如分析哲学的语言分析方)。
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的文论除客体性本质论外,也有相应的创作论和批评论。柏拉图的创作论主要是灵感论,指模仿和分享理式的诗人是在“迷狂”状态下创作的,即依靠“神力凭附”而“代神说话”,那神就是最高的理式。亚里士多德的创作论更丰富,主要体现在戏剧理论中,包括对情节、性格、典型、有机统一性及虚构等的论述。两人的文学创作论都是根基于相应的客体性文学本质论和哲学本体论的,所以都显出被动性,柏拉图的创作论尤其如此(他的灵感论与近代浪漫主义的主体性的灵感论就有很大的不同)。这不像近代文学创作论那样,后者基于当时的主体性认识论,因而显出很强的主观创造精神,并构成近代文论的主要内容。
柏拉图的文学批评论很少,亚里士多德的也不多。柏拉图的文学批评主要是哲学的和伦理的。这两者是一致的,因为哲学上最高的理式就是善。亚里士多德的文学批评也主要是哲学的和伦理的,只是由于其哲学本体论和文学本质论与柏拉图有所不同,因而其文学批评的标准也有所不同。在柏拉图看来,那些描写情欲、亵渎神明的模仿性诗人如荷马,应当被逐出他的理想国,只有那些颂扬神明(最高的理式)和赞美善的诗人才能留在他的国度里。亚里士多德则赞扬荷马,肯定模仿现实的诗,因为他的哲学本体论中有重视现实事物的一面,他的文学本质论更强调模仿现实。可知两人的文学批评论都是严格遵循各自的文学本质论和哲学本体论的,不像西方现代文学批评论那样,其哲学基础主要是相应的哲学方,而由于现代哲学方的自足性得到充分发展,相应于它的现代文学批评论也显出很大的自足性,并构成现代文论的主要内容。
古希腊哲学之后的古罗马哲学没有多少创新,中世纪教经院哲学也基本上沿袭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两人的哲学体系,只不过用神学的内容和宗教的非理性因素,把柏拉图的“理式”和亚里士多德的“形式”改造成了“天国”、“上帝”。文论的情况也类似。古罗马时代的贺拉斯的诗论就遵循亚里士多德的模仿说,只是把诗对现实的模仿变成主要对希腊古典作品的模仿。其“寓教于乐”的文学批评主张也主要是伦理道德性的。中世纪奥古斯丁的经院哲学体系中的文艺思想,认定文艺起源于对上帝的模仿,文艺应当颂扬上帝,这显然是柏拉图的文艺模仿理式论的变种。
责任编辑 郭丽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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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本期部分作者简
介
吴雁南 贵州师范大学文化研究室教授。曾发表论文100多篇,参加编著中国古代史、中国现代史、世界史等中学历史教科书多种,自著、主编《清代经学史通论》、
《中国经学史》、
《儒学与维新》、
《心
学与中国社会》、《
阳明学与
近世中国》、《中国古代乌托邦与中国近代社会主义思潮》、
《清未社会思潮》、《中国近代社会思潮》等著作20种,在思想文化史研究方面有所开拓。1978年评为贵州省先进工作者,1986年评为国家级有突了贡献的中青年专家。
袁红冰 1952年4月生。
1983年北京大学法律系毕
业,获法学学士学位;1986年
北京大学法律系研究生毕
业,获法学硕士学位,并留校
任教。1994年底调入贵州师
范大学,现为政治经济系法
学教授、法学研究所所长。
发表过数十篇学术论文、译文;出版了十余部学术专著和教材。代表作为《判断证据标准论》和《法的箴言》。参加撰稿的《证据学》曾获国家教委高校教材二等奖。
桂栖鹏 1957年10月生,湖
北黄梅人。1995年毕业于南
京大学中国古代史专业。获
得历史学博士学位。主要从
事蒙元史和中国古代文化史
的研究,先后在《文学遗产》、
《民族
研究》、《南京大学学
报》、
《元史论丛》等刊物发表
论文20余篇。现为浙江师
范大学学报编辑部主任、社科版副主编,人文学院副教授。
陈本益 1944年生,重庆市
人。西南师范大学教授,从
事中国现当代文学和比较文
学研究。著有《汉语诗歌的
节奏》(文津出版社)和
《西方现代文论与哲学》(重
庆大学出版社)等著作。
庞天佑 1952年6月出生于
湖南益阳。1982年毕于华中
师院历史系,被分配到湖南
常德师专任教。1993年调入
广东湛江师院历史系,2000
年6月获河南郑州大学历史
研究所历史学博士学位,现
为湛江师院重点教师、副教
授。长期从事中国史学史、中国历史文献学等课程教学工作。在各类学术刊物发表论文达50余篇,其中为中国人民大学报刊复印资料全文复印的论文11篇。1994年出版的《考据学研究》,是我国学术界第一部对历史考据学进行系统研究与深入探讨的学术专著。
蔡成效 仡佬族,1955年3
月生于贵州正安,1990年7
月获哲学硕士学位。现任贵
州师大政经系哲学教授、校
宣传部副兼马克思
主义理论教育研究所副所
长、贵州省高校思想政治教
育研究会理事。先后在上海
《社会科学》等报刊上发表论文约30篇,其中《社会主义制度的优越性是什么》、
《哲学对象新探》、
《论宣传思想工作与人的关系》等6篇被中国报刊复印资料转载。学术专著《哲理新辉———“实践的唯物主义”的沉思》已面世。与人合作并具体负责的一项国家“八・五”重点课题近期荣获省级二等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