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鞫谳分司”的价值理念探析

　　关键词："鞫谳分司"；价值理念；分权制衡；慎刑；公正

　　"鞫谳分司"是宋代一项独特的司法制度，强调在案件的审理过程中将"审"与"判"分开，由司理参军（又称"鞫司"）审问案情，传集人证，搜集证据，查证落实犯罪事实，而由司法参军（又称"谳司"）根据司理参军已经查证落实的犯罪事实，依宋朝法律之规定，检出应当适用的相应法规，评议确定应当判处的罪名和刑罚的制度。⑴在案件的审理过程中，"鞫司"负责审理案件审查证据，"谳司"负责"检法议刑"即依照审查清楚的案情寻找应当适用的法律，并将其意见交由当地的行政首长（知州、知府等）亲自决断。在此整个过程中，三者不得互通，不得互相交换信息，"相见者各杖八十"。⑵另外对于案件的审理结果，由此三者共同承担责任，法司不得"惟视其成"，发现鞫司审理案情失实，则"不得仍前傅会牵合"，法司检断时有驳正的责任。且"录事、司法参军连署"，承担连带责任。"检法有不当者，与主典同一等"科罪。

　　"鞫谳分司"所强调的审判分离体现的是分权制衡的价值理念，同时亦体现了宋代统治者对于传统的慎刑及公正理念的继承和发展。

　　一、分权制衡的理念

　　分权制衡理念，主要指国家权力的各部分之间相互监督、彼此牵制，以保障公民权利。⑶

　　分权的前提首先是权力的集中。五代十国之乱起于藩镇割据，历时三百余年，此间长年混战，政治动荡不安。公元960年，后周禁军将领赵匡胤于陈桥驿发动兵变，黄袍加身，夺取后周政权，建立宋朝。因此，宋建国后首先要解决的问题就是如何避免此类现象再度上演，亦即如何削弱地方，加强集权。宋初强化集权，重点在于削减地方藩镇的割据势力，主要采取了以下三项措施：一是将节度使以外的州郡直属京师，由朝廷派遣文臣出任知州和知县；二是地方方除留必要的度支经费外，全部财政收归，使地方没有经济实力与抗衡；三是派遣使臣到地方挑选精兵，补充为禁军，聚之于京师，以备宿卫，使藩镇的兵权也逐渐剥夺殆尽。

　　在权力集中到皇帝之手后，便需要在地方政权之间进行分权以达到制衡的目的。禀着"事为之防，曲为之制"的治国理念，宋代通过"设官分职，分割事权"将地方各级长官的权力集中于皇帝，更进一步加强了集权。刑事审判权作为国家司法权力的重要组成部分，其制度设计也必然要符合治国的总体方略。⑷"鞫谳分司"正好是"设官分职，分割事权"的很好体现。"狱司推鞫，法司检断，各有司存，所以防奸也。"⑸正如汪应辰在上高宗的《论刑部理寺漱决当分职》奏折中所说"鞫之与谳者各司其局，初不相关，是非可否，有以相济，无偏听独任之失"。另外，依据宋朝的法律法司在检法时有驳正冤狱的责任，否则检法官负有连带责任。这样必然使得检法官在处理案件时格外慎重，且推勘官和检法官彼此之间形成有效制约，从而避免冤假错案的发生。

　　法司在检法时有权对案件进行驳正，是"鞫谳分司"的必然要求，否则就不能发挥其应有的功能。宋代通过法司检法时的驳正使得冤案得以纠正的事例是很多的，如宋真宗时，西门允为莱州司法参军，州太守用法严苛，"尝有强盗，欲置之死，使高脏估。公阅案，请估依犯时，持议甚坚。"最终避免了二犯被误判死刑。⑹为了鼓励法司检法时积极驳正，宋太宗建隆二年(961)诏：若检法官能够"鞫驳别勘，因此驳议从死而生，即理为雪活。"凡"雪活得人者，替罢日刑部给于优喋，许非时参选"。⑺相反，如果出现冤假错案，而检法官未能尽驳正之责，则检法官负有连带责任，和推勘官一起受到追究。

　　在"上下相维，内外相制"的刑事审判制约机制中，"鞫谳分司"不仅适应了宋代加强集权，分割地方权力的要求，而且能够较好地阻止官吏作弊防止司法专横，利于案件的公正审理。

　　二、慎刑的理念

　　慎刑恤狱思想源于西周的"明德慎罚"。周公吸取了夏商灭亡的教训，提出"不可不监于有夏，亦不可不监于有殷。"⑻为此，要求统治者勤政修德，慎重用刑，避免社会矛盾的激化，即"兹式有慎，以列用中罚"。经过汉、唐的发展，融合在儒家"德主刑辅"的治国理念中，符合我国古代文化中"仁"的基本要求，利于促进社会和谐。

　　宋承唐制，在法制方面继续以"礼法合流"为指导思想，具体表现为对刑罚的慎用。从历史条件来看，宋代吸取了五代的教训，继承了传统的儒家慎刑恤狱的思想，力求赏罚公正，狱无冤滥。宋初的统治者认为司法审判事关国家兴衰，须格外关注，太宗说："朕以庶政之中狱讼为切。钦恤之意，何尝暂忘。"⑼宋朝统治者经常亲录囚徒，以显示其亲民爱民。

　　"鞫谳分司"作为一项重要的司法制度，在实际运行过程中，通过分权制衡，能最大限度地防止官吏因缘为奸，任意出入人罪，很好地体现了慎刑恤狱的理念。

　　三、公正的理念

　　公正的理念历来就是我国古代法律思想的题中之意，从古代的"灋"字就可见一斑。如《说文》说："灋，刑也；平之如水，从水；廌，所以触不直者，从廌去。（廌，解廌兽也，似牛一角，古者决讼，令触不直者，象形。）"⑽荀子认为公平、公正是司法审判的标准，在他看来，"公平者，职之衡也；中和者，听之绳也"。

　　司法公正首先要求的就是司法官吏严格执法。宋代对司法官吏的任用进行严格的考核，"以律试之"，本就是为了选择识法懂法的，只有能很好地理解法律的才能在案件的审理过程中严格地依法办案，"主者守文，死生以之，不敢错思于成制之外以差轻重"⑾。"鞫谳分司"将"鞫司"与"谳司"分离，一管查清事实，另管定罪量罚，其目的亦是为了查明案情，给予案犯以公正的审理。但将一个案件分为两个部分来审理，固然有利于确保公正，但却难免降低审理效率。

　　四、小结

　　当然，对上述理念的分析都是站在今人的视角之上而进行，我们不能忽视的是在宋代集权的大环境下，不论是分权制衡、慎刑还是对于公正审理的重视，其最终目的还是为了稳固宋朝的统治秩序。在当时的环境中，一切制度措施都脱不了为集权服务的窠臼。

　　总之，"鞫谳分司"作为宋代一项独具特色的司法制度，虽然在其实际运行过程中并未发挥其应有的作用，但其所体现出来的法律理念很值得我们学习。具体到现今的审判委员会制度，其在疑难复杂案件的审理过程中将审理权与裁判权分离，可看作是对"鞫谳分司"的历史延续。但审与判的分离，不仅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法官的积极性及创新精神，在某种程度上不利于真正查清案情，易造成冤假错案，且在发生错案时不利于错案追究责任制的落实。对于审判委员会制度的完善我们就可以从宋朝的相关做法中吸取经验。另外对于当前案件审理过程中的非司法性因素干预的情况，我们亦应借鉴宋代在公正与效率冲突过程中对公正的重视，并且参照其慎刑思想，努力使刑罚做到适中。

　　注释：

　　⑴张兆凯主编，《中国古代司法制度史》，岳麓书社2005年版，第220-221页。

　　⑵《庆元条法事类卷九》。

　　⑶周叶中主编：《》，高等教育出版社、北京大学出版社，2000年版，第106页。

　　⑷陈玉忠：《宋代刑事审判权制约机制研究》，河北大学2009年博士论文，第13页。

　　⑸《历代名臣奏议》卷二一七《推司不得与法司议事札子》。

　　⑹《忠肃集》卷一三《西门允墓志铭》。

　　⑺《宋会要辑稿》刑法四之九三。

　　⑻《尚书·召诺》。

　　⑼《宋会要辑稿》刑法五之一六。

　　⑽杨鸿烈：《中国法律思想史》，中国大学出版社，2004年版，第19页。

　　⑾《晋书·刑法志》。

　　作者简介：娄雨洋（1990-），男，河南省襄城县人，安徽大学2011级法律史专业硕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