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碑拾遗》

                           王鹤松  王国毓

北魏墓志二十四品，均为散落在洛阳地域民间的魏碑墓志拓片、卷轴、裱本中的珍品。始自《长孙澥志》，终至《杨济墓志》，时间在公元500年至公元574年，基本都是北魏墓志发展至成型期的品种。均为国内各馆藏无有资料记载，收藏于私人或交流于集市之间的珍贵墓志。

洛阳学人宫大中先生言：“北魏墓志，邙洛为其故乡”，自从魏孝文帝移都伊洛之后，“自表瀍西为山园之所”，以北魏文帝拓拔宏（元宏）长陵为中心，横亘于洛阳北部邙岭，散布于瀍河两岸，东西绵延四、五十公里，南北跨越十数公里，位于现今河南洛阳孟津南部及洛阳郊区周围地带，形成了一个以帝陵区为中心，王族、宗室、勋亲、望族拱围附葬的北魏陵墓区。据历代学者考证，瀍河两侧北邙山域墓葬的分布，大致为几个区域。

一、以北魏孝文帝元宏长陵为中心的帝陵区。位于今洛阳老城西北十五公里处的孟津朝阳镇官庄村东有大小二冢（俗称大小冢），其大冢即北魏孝文帝长陵，其西南即文昭皇后高氏陵。1946年2月，位于长陵西北六十步的文昭高皇后陵，被盗掘，其墓志出土。据志云“附高祖长陵之右”，因之确定小冢左侧的大冢即孝文帝长陵。这是确定邙洛北魏陵墓分布的关键。同时，又从周围其它陵墓中出土的元晖志，宣武嫔李氏志，宣武嫔司马显姿志，冯邕妻元氏志，元倪、元则、元朗、穆纂诸志，都印证确定位于洛阳西北隅大冢即北魏孝文帝长陵。长陵确定后，其西南冢头村东（即现在洛阳古墓博物馆院内）宣武景陵等诸帝陵，及元氏皇族诸陵分布也逐渐明晰。按照血缘关系和封建的家族谱系，这一带属于皇祖及宗室近门。相反，各代远祖子孙则属于宗亲远门，分散到距长陵较远的东南面盘龙冢至拦驾沟一带。

二、初以文昭皇后终宁陵为中心的妃嫔葬区。魏孝文帝皇后文昭皇后初葬于孟津南石山村附近，神龟二年迁于魏孝文帝长陵西北处。以往出土的妃嫔墓志多现于孟津南石山、杨凹、郑凹等村三角地带，该区还陆续出土过一些侍奉皇族、妃嫔的大监、内司、付姆等内职的墓志，证明这些皇家内侍也附葬在此。

三、以长孙、王、杨、于、寇、侯、石为主勋旧、望族、帝族九姓、勋旧八姓墓葬均在长陵东北方位，主要分布在孟津县朝阳、平乐、送庄几个乡镇交界地带，在瀍东、长陵左侧外围。送庄西山岭头（现为西山头村）和后沟一带为长孙氏墓地，平乐西吕庙为丘氏墓地；为九姓帝族。送庄营庄北穆氏，平乐刘坡于氏，郊区马沟陆氏，为八姓勋旧墓地。属于其它内入的余部诸姓氏，以拦驾沟寇氏，侯氏墓地。属于重要降臣的，后沟乐浪王氏，弘农杨氏和左沟乐陵石氏墓地等。杂姓墓地也有分散在边缘地区的，如属勋旧的伯乐于氏墓地，小梁北辽公孙氏和北陈庄、南石山琅琊王氏等墓地。

四、其它墓葬分布。瀍西长陵左侧外围，洛阳郊区柿园村北有景穆子任城王世子澄一支墓地；东陡沟东有献文子赵郡王世子谧的墓地；水泉西有勋旧穆氏，东陡沟西南有苟氏墓地及其它内入的余部诸性；长陵西宋家坡的赫连氏墓地等。同时，在偃师，伊川等地也有少量墓志出土。

从上述墓地的区划，可以看出以长陵为中心，构成一个东南西三面环绕的折叠扇面地形。墓葬区分布在瀍河流域，形成了一个特大的墓葬群落，墓葬区按照尊贵长卑有序分区，这无疑地保留着原始社会族葬遗风，堪称世界罕见的地下碑林和古墓葬陈列馆，是历史留给华夏民族的宝贵财富。

洛阳一带的碑志，最早的当推东汉时期的袁安，袁敞父子的墓碑。至魏晋已发展成“埋铭”，即一般通称墓志铭、简称墓志。墓志是附葬品，记载死者的藉贯，世系，仕宦及生平主要事迹。墓志绝大多数是与死者同时代人所写。  因此古人云：“生时中庸之人耳，及其死也，碑文墓志，莫不穷天地之大德，尽生民之能事，为君共尧舜连衡，为臣与伊皋等迹。牧民之官（臣），浮虎慕其清尘；执法之吏，埋轮谢其梗直，所谓生为盗跖，死为夷齐，妄（佞）言伤正，华辞损实”。若去除那些“谀墓”之词，墓志亦记载有价值的史料。北魏时期的墓志与唐宋以后不同，唐宋以后人皆可有墓志，而北魏一般只有王室成员或重要人物才有墓志，所以对补充纠正史书能起相当大的作用。利用志铭钩稽史实，考证典章，补缀职官，纠正人名、地理之误 ，以石证史，以石补史，已获骄人成果。

北魏墓志二十四品，依其刻铭入窆先后，排列如下。

《长孙澥墓志》，景明元年（公元五OO年）八月二十四日入窆。正书，共二十三行，行二十三字。

《侯夫人墓志》，景明四年（公元五O三年）三月二十一日入窆。共十六行，行十六字，正书。

《张尊购阴宅志》，延昌二年（公元513年）十二月四日入窆，共十八行，正文行八至二十六字不等，行书。

《杨熙仙墓志》，熙平元年（公元516年）二月十二日入窆，共二十二行，行二十六字，正书。

《源叡墓志》，熙平元年（公元516年）二月二十三日入窆，共计十八行，行十六字，正书。

《赵盛夫妻墓志》，熙平二年（公元517年）二月二十三日入窆，共十三行，行十五字，正书。

《宇文永妻韩氏墓志》，熙平三年（公元518年）二月二十三日入窆，共十五行，行十六字，正书。

《杨琏墓志》神龟二年（公元519年）三月六日入窆，共二十三行，行二十四字，正书。

《任荣墓志》，正光二年（公元521年）十月二十日入窆，共十五行，行十一字，正书。

《慧密为僧尼造墓志》，正光三年（公元522年）八月十一日入窆，共八行，行十五字，正书。

《比丘尼统清莲墓志》，正光五年（公元525年）四月十八日入窆，共二十六行，行二十六字，正书。

《染华墓志》，孝昌二年（公元526年）十一月十四日入窆，共二十五行，行二十五字，正书。

《于神恩墓志》，孝昌三年（公元527年）十一月十四日入窆，共二十四行，行二十四字，正书。

《张彦墓志》，建义元年（公元528年）七月五日入窆，共二十行，行二十字，正书。

《王馥墓志》，建义元年（公元528年）七月二十九日入窆，共二十二行，行二十二字，正书。

《杨济墓志》，武泰元年（公元528年）八月二十日入窆，共二十四行，行二十四字，正书。

《源侯墓志》，永安元年（公元528年）十一月八日入窆，共二十七行，行二十七字，正书。

《长孙盛墓志》，普泰元年（公元531年）三月二日入窆，共二十五行，行二十五字，正书。

《赵广者墓志》，普泰元年（公元531年）十月十三日入窆，共二十三行，行二十三字，正书。

《贾金宝志》，太昌元年（公元532年）九月二十日共七行，行十字，正书。

《杨恒墓志》，大统十年（公元545年）四月十八日入窆，共二十二行，行二十字，正书。

《郑践妻元孟瑜墓志》，武定八年（公元550年），五月十三日入窆，共二十一行，行二十一字，正书。

《杨恩墓志》，永平二年（公元550年）十一月十一日入窆，前九行，行十二字，后一行二十字，正书。

《杨济墓志》，建德六年（公元574年）四月七日入窆，共十五行，行十九字，正书。

从书法研究的角度看，南北朝时期是楷书演变的一个新阶段。研究这一时期的书法主要依据北朝，尤其是北魏的刻石。楷书是由汉隶发展而来，魏晋时期楷书仍受隶书影响。到了南北朝楷书才逐渐摆脱隶书，进入自身特别发展的飞跃阶段。北魏的楷书，上承魏晋、下启隋唐，书法面貌焕然一新，形成书法史上有其独特面貌的“魏碑体”，从而达到了楷书发展中的第一个高峰。魏碑字体有着比较自由的笔法及结体，少受约束，烂漫多姿，诸体皆备，善者臻于妙境。清末康有为盛赞北魏墓志：“北碑莫盛于魏，莫备于魏。其体裁俊伟，其笔气雄厚。意态跳宕，长短大小，各因其体，分行布白自妙其致。寓变化于整齐之中，藏奇崛于方平之内，皆极精彩。作字功夫，斯为第一，可谓人巧极而天工错矣。”又云“北碑当魏世，隶楷错变，无体不有，综其大致，体庄而宕以逸气，力沉著而出以涩笔，要以茂密为宗。”对北魏墓志在书法史上的崇高地位及其行笔、结构、风格等特点作了准确的评价。我们从蒐集的北魏拓片、卷轴、裱本的字体上，就能看出这一阶段书法的多样，多姿状态。其用笔或方或圆；其结体或欹侧，或平正，其行款或拘谨界格，亦步亦趋；或无规无距，天马行空；其风格或雄建或俊秀，或古拙，或纤丽。不拘一格，玩味啮嚼，趣意无穷。比之唐楷其用笔技巧，法度自是不足，而活泼灵性则有余。北魏时期的刻工刀法又不同唐以后忠实于墨本原迹，往往以刀代笔，信手打凿，求神似而不泥于形肖，这种活泼多姿的书法与自然真朴的刀刻完全是一种崭新的艺术天地。何焯在《义门先生集》中讲：“六朝长处在落落自得，不为法度拘局。欧虞既出，始有一定之绳尺，而古韵物微矣”。清人赵之谦在《章安杂说》中讲：六朝古刻，妙在耐看，猝遇之，鄙夫骇，智士哂耳，瞠目半日，乃见一波磔，一起落皆天造地设，移事不得。上述都是说北魏刻石，少受书法戒律约束，于真朴之中孕育自然之美，所以，北魏墓志不仅为研究书法史所必需，而且对书法理论探索及书法实践创新也很有价值。

北魏墓志书法，做为书法艺术中的奇葩，其独特风格越益受到书法工作者的重视和喜爱。因此，对新出土北魏墓志书法的研究，会对当代书法艺术的发展，产生积极的影响，我们就集粹的北魏墓志二十四品的书法特征，划分了十个类型，对其略作评价。

一、《长孙澥墓志》、《比丘尼统清莲墓志》书法结体平正方整，风格浑厚纯朴，遒劲工稳。用笔挥运舒畅，神态静漠，字态闲适，灿然庄重。及观其全，则又若随意出之而无奇，人力天工已臻神妙，不求异而人自不能同，不求工而势自不能过之。

二、《侯夫人墓志》乃属皇族志石，其书法与镌刻都为当时高手所为。书刻清秀隽美，刚劲竣宕，笔划瘦劲峭利，方园兼备，工整矜持；字势巧妙俊丽，全以神运，笔路蓝缕威猛，可搏龙蛇，结体和点划已呈成熟的楷法，可所谓“含文包质，众妙攸归”，达到了高度的和谐美。

三 《宇文永妻韩氏墓志》《赵盛夫妻墓志》等字体端庄严谨，意正笔严，字字挺拔精巧，骨力遒健，结构紧劲，风神凝远，端正秀美，显示了魏体楷书特有的娟秀清丽之姿势，是北魏书法的“正书”之作。

四、《杨熙仙墓志》、《杨济墓志》，字形结体宽博，端庄而有气度，用笔凝重而又矫健，法度谨严方正，风格雄强浑穆，密致通理，体气高逸。在行笔上，表现出沉着凝练的节奏，使线条呈现一种从容不迫，厚重朴茂的气度，凸现出苍劲浑穆的情趣。

五、《杨琏墓志》、《任荣墓志》等志书法，极为秀美，笔划婉丽而有姿致；书风挺拔刚毅，奇肆险峻，用笔刚柔相济，纵横自如。于绵密中露锋棱。分行疏宕，超逸飘动，极尽形态之美，融天机于自得，会群妙于一心，秀逸摇曳，饶有韵味。

六、《王馥墓志》、《赵广者墓志》的书体茂密，用笔圆润。丰腴遒厚，字字珠玑，方正稳健，气韵高远，苍劲浑厚，高古雄迈，气势开张，具有深厚的金石韵味。

七、《源叡墓志》、《张彦墓志》、《源侯墓志》是北魏墓志书法的极品，其书法之美，使我们为之悸动，其字形于不稳中求平稳，横笔已具唐楷端倪，竖笔仍留隶笔遗意，观之则见其厚重多变的用笔，藏于颇见稚意的字形结体之中。字体秀逸有致，潇洒流畅，用笔方圆兼容，既有魏碑的稚拙趣味，又有舒和的隶法雅意，字态既厚重团聚，又欹斜生姿，于率意之中独见法度。这对领略我国汉唐之际书体上的“楷变”，提示了极为新颖的审美意趣。

八、《染华墓志》、《杨恒墓志》、《郑践妻元夫人墓志》书法保持着汉简书法的沉雄朴茂风度，又显示了信笔直书的汉晋余波。其稚拙天真的趣味，使这一时期的书法产生了永恒的魅力，它随心所欲地表现出北朝书法粗犷，骠悍， 泼辣和质朴的气质，使人感到其书法艺术，早已漫步于无拘无束的“自由王国”之中。颇似深山古刹中传出的一首既平稳又和谐的深远幽清的佛曲，澄人心脾，肃穆静谧。

九、《杨恩墓志》、《于神恩墓志》等志，结体雄深严整，豁达凝重，笔划开张旁逸，血肉丰满，结构匀称端庄，态势矜持，笔势瑰奇富丽，强雄峭拔。于谨严雅逸中寓于变化，可谓妙会自然，浑然天成。

十、《张尊购阴宅志》是一方从内容到形制都十分特殊的墓志。其内容不细作探究。就其书法看，初识始觉字体拙笨不堪，不合成法，然久观则感意真之趣自溢。书情真切，放荡不羁，饱含有北朝艺术的野趣，使人耳目一新，如尝甘霖，使善于思索的书家们，能得“弦外之音”和“字外求字”的启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