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摘要]本文通过对许三观卖血中的哭泣的生理现象的分析,透视哭泣背后的文化心理和价值取向。透视了哭泣中苦难的表达和抒泻的心理,这是一种社会批评。也是一种文化心理的原型批评。
[关键词]许三观;哭泣;苦难
《许三观卖血记》首先给人们的当然是一个十分普通的中国人的苦难的卖血故事。这些人生活的十分卑微真实素朴和沉重,他们的日子琐碎而重复单调,重负象梦魇一样缠绕着他们,令他们摆脱不得抗拒不得。许三观的经历就是卖血,血成了一种商品,卖血成为人们生存下去的手段和自然的行为,生活象一只牛虻吸吮着许三观的血。这里面有一个十分残酷的前提,许三观不卖血,他就存活不下去,或者更加的困难。在金钱交换的过程中,残酷的生活被淡化了,苦难象血加上了水变得绯红,但生活这个虽然变化了的狰狞的兽性并没有减少。
许三观在老家随村里的根龙、阿方卖了血才用挣来的钱吃了炒猪肝喝了温了的二两黄酒,并用卖血的钱娶到了他想要的女人许玉兰,在饥荒的年代为了全家吃一碗面条他卖血,为让在乡下插队的儿子回城讨好队长,为了救一乐的命他从县城一路卖血到上海――许三观究竟卖过多少血,他自己或许都记不起来。在许三观卖血的过程中,我们看到了他的眼泪和哭泣。
哭泣,作为一种精神现象和文化现象,更作为一种肉身的存在,要做具体的分析是十分复杂的,我们只能就《许三观卖血记》中的部分进行分析。
哭泣在《许三观卖血记》中的类型基本是三类:孩子类型、女人类型和男人类型。孩子类型的哭泣是直露的、表浅的,多是直接关联到肉体或是某一部分得不到满足。三乐和方木匠的儿子打架,两人轮流着一人打对方一记耳光,把对方的脸拍的劈啪响,因肉体的疼痛而哭泣;一乐因吃不上面条而哭泣,因寻找亲爹何小勇不得,一乐有一种无所归依的失落,人们问一乐为什么哭,一乐说“许三观不是我的亲爹,何小勇也不是我的亲爹,我没有亲爹了,所以我就哭了”。
不管怎么说,孩子的哭泣是短暂的,可爱的,有时在孩子自己看来哭泣是天下的大事,在成年人看来却是一种调料和滑稽。女人的哭泣呢?人们说“一哭二闹三上吊”是女人的拿手好戏,好像女人的哭泣多的是一种表演和伪饰,其实在困难来临时,女人的承受力比男人还强,女人把哭泣看成一种对苦难的宣泄,女人把眼泪看成了生活的一部分,泪和女人不分表里,浑然一体。
在《许三观卖血记》中,许玉兰有了委屈,就要坐到门槛上哭,摸一把眼泪,象是甩鼻涕似的甩出去,哭声象一个预告,邻居们一听哭声,就来询问“许玉兰,你哭什么……是不是粮票又不够啦……是不是许三观欺负你了,许三观!许三观呢?……刚才还听到他在说话……许玉兰,你哭什么是不是丢了什么东西……是不是又欠了别人的钱……是不是儿子在外面闯祸了……”
许玉兰的每一次哭泣,都是家里的一次苦难的展示,这是对苦难的另一种表达,谁能安慰自己呢?余华在为韩文版《活着》写的序言里写到“作为一部作品,《活者》讲述了一个人和他的命运之间的友情,这是最为动人的友情,因为他们互相感激,同时也互相仇恨;他们谁也无法抛弃对方,同时谁也没有理由抱怨对方。”这里的表达是余华在写完《许三观卖血记》后的文字,人和命运的友情,就象许玉兰和眼泪的友情,在一次次的生活打击面前,是泪水给了许玉兰承担的帮助,这是经过多少磨难才能达到的境界。在哭泣中在泪水中,她得到了倾诉,内心的酸辛在泪水中淡化,她哭“我不想活了,我也活够了,死了我反而轻松了,我死了就不用那里操心、这里操心了,不用替男人替儿子做饭洗衣服,也不会累,不会苦了。死了我就轻松了。比我做姑娘时还要轻松……”
对生活的不可知,对命运的不可知,在生存的困境中,一个女人究竟能做什么?一个女人究竟又能做什么?她们拥有的只有哭泣和泪水,这是她们最真实的当下的感受。哭泣是一种语言,苦难有赖于它表达,她们,对命运抓住的唯一的东西就是眼泪。她们呢和眼泪有一种默契,有一种友好,就象患难的朋友,互相照顾,彼此温暖,哭泣和眼泪有时是一种不能称为快乐的表达。在许玉兰得知许三观卖血换回了辛辛苦苦十年积聚的家当的时候,许玉兰没有坐在门槛上哭,她既心疼又骄傲地迈出家门,“我今天才知道我前世还烧了香,让我今生嫁给了许三观,你们不知道许三观有多好,他的好几天几夜都说不完,别的我都不说了,我就说说许三观卖血的事,许三观为了我,为了一乐,为了这个家,今天都到医院卖血啦……”他们的生活中很少有什么光彩,很少有什么乐趣,这种表达的方式可能被别人认为低俗,但他们最激动的表达不是张开嘴巴哈哈大笑,恰恰是痛哭,他们不选择他们不习惯的轻浮的笑声,要选择,他们就选择畅快的哭泣。
人们说男人膝下有黄金,人们说男人有泪不轻弹,对男人来说下跪和哭泣是十分难的。许三观老了,他卖血卖了40年,家里有困难时,家里遇上灾祸时,他卖血就可以度过困难,可当他要吃一次炒猪肝再一次去卖血时,年轻的血头说他年纪大了,身上的死血比活血多,他只有把血卖给油漆匠,许三观觉得自己老了,以后他的血没人要了,要是以后家里再遇上灾祸那可怎么办?
“许三观开始哭了,他敞开胸口的衣服走过去,让风呼呼地吹在他的脸上,吹在他的胸口;让浑浊的眼泪涌出眼眶,沿着两侧的脸颊刷刷地流,流到脖子里,流到了胸口上。他抬起手去擦了擦,眼泪又流到了他的手上,在他的手掌上流,也在他的手背上流。他的脚在往前走,他的眼泪在往下流。他的头抬着,他的胸也挺着,他的腿迈出去时坚强有力,他的胳膊甩动时也是毫不迟疑,可是他脸上充满了悲伤。他的泪水在他的脸上纵横交错地流,就象雨水打在窗玻璃上,就象裂缝爬上快要破碎的碗,就象蓬勃生长出去的树枝,就象渠水流进了田地,就象街道布满了城镇,泪水在他脸上织成了一张网。”
许三观哭着走去,无声地哭着走过了学校、电影院、百货店,街上的人站住脚观看,人们喊“许三观、许三观、许三观……你为什么哭?”
许三观为什么哭呢?他为什么?是想起几十年卖血时的遭遇,还是对以后困境的惧怕,自己的血没人要,灾祸怎么对付?他对人生的苦难无常,对苦难和人纠缠如怨鬼毒蛇的执着的深刻记忆?他的哭是对自己卑微灵魂的平复还是有别的意味?作为商品的血没有人收购,这是最正常的,许三观却认为不正常,是世界变化了还是许三观落伍了?是一种做不得奴隶的惶惑?许三观衰老了,衰老的血没人要了,血的实用价值和作为商品的价值也随之贬值了,这是他哭泣的原因?人活着本来就处在看不见光明的深渊里,该哭泣就哭泣,也许哭泣就是哭泣,这不该人为的设定吧,然而人们往往是连哭泣的权利都没有,说是风泪眼,悲夫!
[作者简介]冯姝娅(1969-),女,山东东明人,菏泽学院办公室科长,硕士生。
